第二章
她没有去打听那位被她行刺的王爷是否还活着,甚至都没往他的马车方向看一眼。
红瓦白墙,四只鸱吻凛凛威风树立在宫殿四角。
陛下并未在大殿之上公然审问她,而是让人将她押进了书房。
梨花被逼着跪下,头被强行按在地上,玉砖的凉意在她额中间汇集,慢慢向她的周身散开。
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好笑,他身为大渝国的小王爷,在班师回朝的前夕,被人行刺了,却连一个正经替他问审的程序都没有。
皇帝自顾自看书,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侍卫躬身退到两侧,一时间,整个偏殿只听到梨花因体力消耗而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玉砖的寒气顺着她的腿慢慢攀升上来,长时间没有进食,她的肚子已经开始有抽筋的征兆,她轻轻吸气,企图将那一股子不适慢慢压下去。
一炷香后,皇帝终于翻完了手上的书,居高临下的垂眸看了她一眼,就挥手让人将她带下去看押,并未有只言片语,也未对她有任何的发落。
梨花在大狱中仿佛被人遗忘了,没人带她去审问,也没人要处置她,她每日冷眼看着狱中人进人出,估摸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被带出去处理掉。
在狱中待得半月有余,没有迎来带话的牢头,倒是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不!其实是意料之中。
当楼王爷蹙着眉头,背着手站在她的牢狱外,盯着她看的时候,她还有闲心理了理衣角,等待他滔天的怒火。
楼王爷没说什么,示意狱卒将牢门打开。
他几步迈了进来,步子有些虚浮,身上隐隐透出股药味,显然伤口未完全好。
梨花玩着手中的稻草,看着他的镶金丝皮皂靴走进,没有抬头。
“你有些眼熟。”
头顶上传过来他不解的声音,梨花很诧异,她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抬头对上他疑惑的双眼,冷笑一声,复又低下头玩自己的。
“放肆!见到楼王殿下还不行礼!”后方狱卒大喊大叫。
梨花掀起眼皮:“我一个国破家亡的蝼蚁,还没资格给你家高高在上的皇子行礼。”
“大胆!你……”
楼王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狱卒退后一步躬身闭嘴。
楼王爷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分辨了一下:“我并没觉得你对硫国被攻破有多伤心。”
“我也并没觉得你对我刺你一刀有多生气。”梨花一个软刀子把问题推回来,满不在乎的样子。
容枢咬了咬右颊,垂着眼眸打量眼前这个人,他衣裳凌乱,发髻已经散散松在一侧,脸上脏一块、白一块、全是黑灰,看上去非常狼狈,但唯独一双眼睛却柔亮有神,这是他此时唯一一个还能看的地方。
容枢没有跟她废话,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下人涌进来,押着梨花跟着容枢一起离开牢房。
直到带着她回了王爷府,容枢才想起来应该过问一下他的名字。
梨花抬着脸,嘲讽的眼神定格在他的脸上,容枢被她那样看,也不恼,抱着手臂等她的回答。
“梨花。”她丢下这一句,便随管家去沐浴房洗漱更衣。
被留在原地的容枢有些不可置信,手臂松开,努嘴叉腰,瞪大双眼,梨花……梨花?
这个名字他记得,印象很深刻,十年前他经常听到这两个字,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大渝的皇子要取一个姑娘的名字。
彼时,他不过一个四岁的孩童,却被他的父皇不远千里送过来当质子,成天软禁在皇宫东南角的偏殿里,没人愿意靠近他,也没人愿意陪伴他。
容枢觉得这个小弟弟长得很可爱,偶尔会带些糕点去看望他。
梨花那时年纪小小的,适应能力倒也挺好,突然换了环境,照吃照睡,一样都不耽搁,就是没什么玩伴,成天趴着地上,看着窗子外等完日出等日落,难得碰到一个愿意跟自己玩的人,自然是十分珍惜。
容枢由每月一次的探望变为每月三次,到后来十天一次,最后隔天就会来找她玩,那个时候,容枢的到来就成了小小的梨花最期待的一件事。
而她在这里生活了四个年头后被放回了大渝,没想到再见却是这样一个景象。
容枢隔着衣服摸了摸伤口处,感觉这里又似乎开始隐隐发疼了。
梨花洗干净脸庞和身体,换上了管家准备好的男装,忽视掉管家诧异的眼神,跟他来到大厅。
容枢正在逗他的画眉玩,听到他们进来也没理,继续逗着乐子。
梨花看了半天,冷冷淡淡开口:“王爷心真大,还敢空门对我,就不怕我再行刺一次?”
“那你得有那个本事。”容枢满不在乎的样子,微微一笑:“那天,要不是我连番赶路又血战一日,恰恰你的脸让我呆了片刻,你能那么轻易得手?”
他给画眉换了食,又用小梳子替它顺了毛,才幽幽转身,眼睛刚扫到梨花就呆住了,他的目光在她白净的脸上停留片刻,直愣愣往下移动,停留在她的胸前凝固不动了。
梨花气得满脸通红,顺手抄起桌上的小屏风朝他甩去,容枢身体一斜,轻轻避过,勾着嘴角,笑得浪荡:“原来是个公主。”
梨花听他孟浪的语气就火大,搬过一张椅子就要往他身上砸,容枢躲避的脚步不停,嘴上还不饶人:“真真可惜,好歹我们是旧时情意,我还打算把我最爱的姑娘分享给你,晚上带你开开眼界去,啧啧啧,真是可惜了。”
“不要脸,谁要跟你逛窑子!”
容枢几步上前,一手握住椅子往下一扭,脱离她的手掌,一手掐住她的大臂将她按压在桌上固定住。
梨花挣扎得厉害,这个姿势实在是很屈辱。
容枢久经风月,家中虽没正妃,但是陛下也赏赐过几个侧妃,该懂的不该懂的他全懂,此时看着满脸通红的姑娘在自己手底下拼命挣脱,桌脚被她的身体抵得来回在地上叩响。
思想如脱缰的野马疯狂驰骋,他想得有点多!
他咳了一声,眼睛盯着梨花有些散开的领口,直勾勾看着她那一小片白得刺目的皮肤,跟她打商量:“我放开你,可你不能再打我,你不是我的对手。”
梨花掂量了一下,把怒气忍了忍,才愤愤点头。
容枢如他所说,五指从她的手臂上撤开,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脖子下,梨花甩了甩捏痛的手臂,发觉他的目光不对劲,顺着往下一看,气得全身发抖,这个人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她立刻转身,拢上领口,心里破口大骂。
容枢却突然贴到她背后,轻佻的对着她的脖子吹了一口气,戏谑着说:“晚上要不真跟我去开开眼?楼里姑娘真真不错,去一次没准你就爱上做男人了,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扮男人。”
“不要脸!”梨花仿佛被背上的温热给烫伤,瞬间弹开几步,转过身,警惕地看着他。
容枢的笑意瞬间在脸上荡开,张开双手,恬不知耻地说:“我这人优点太多,脸皮厚就是我最突出的优点,以后你慢慢就能体验到。”
梨花实在不想理他,可她现在不过是一个阶下囚的身份,她势单力薄,占不到什么便宜,只能先忍下来,避免这个流氓再做其他更下流的事。
是以容枢晚上强拖着她逛勾栏的时候,她除了愤怒只有忍让,谁让她比不要脸比不过他呢。
“我拿刀应该刺进你的脸上,而不是腹部。”梨花坐在车里,看着随马车的颠簸轻轻摇晃的某人,咬牙切齿。
容枢睁开眼睛,饶有兴致:“是因为我的脸太俊了,你怕我被别的姑娘勾了魂魄,所以要先毁掉我的脸?”
梨花语塞,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人,脑壳不正常吧?
“是因为我觉得更有挑战性,腹部一戳就见红,你那张面皮,估计戳三四刀都戳不出进去。”
容枢挑着眉头,笑而不语,他看着她的脸,有些恍惚,十年说过就过,她的眉目依稀能看到小时候的影子。
这张桃花一般的面孔和她儿时的模样在他眼前重合,仿佛跨越了时间的障碍,让当年那个孩子的脸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她回硫国的时候八岁,而他九岁,在知道一直待在一起的糯米团子一般的人要走了,他很不舍得,哭着求父皇让他留下,但终究是留不住的。
梨花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拧着眉头僵硬地转过视线。
“你还记得我们分别时,我对你说的话吗?”容枢突然开口,眼睛笑得眯成半月。
“什么?”梨花怀疑地看他,多少年前的事了,鬼还记得。
容枢的手一按软椅,就着力道顺势离开椅子,瞬间挪到她的身边,和她大臂挨大臂,满脸的不怀好意,低着声音凑到她耳边:“当然是我亲了你,让你等着我来娶你呀!”
“有毛病吗你!恶心不恶心,我那是还是个男孩子,你连小男孩都不放过?”梨花赶紧挪了几步,远离他,她是真不记得了。
容枢勾着嘴角,半真半假地调戏她:“对于我来说,男也罢,女也罢,是那个人就行。”
“如果是个畜生呢,你也要?”梨花觉得他就是一个变态,神经兮兮的。
容枢仰着头笑得很开心,笑了半晌才顺了口气:“你要骂自己是个畜生我也没辙,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敢变成畜生,我就敢娶畜生。”
……
算了,跟流氓吵架是她的错,跟不要脸的流氓吵架就纯属她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