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不死不休

  钱之玮并不懂得相马,故而并没有察觉出苍炎战马的非凡之处。他随意将苍炎拴在院中,步履蹒跚走向钱之幽的灵堂之内。
  “唉…”钱之玮长叹口气,一屁股坐倒。取了一沓黄纸,逐一抛入面前火盆之中。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自地平线冉冉升起。吴汉一如既往地早起洗漱,准备亲自带着苍炎、血羽啃食新鲜野草。
  “今日便是第十日了,匈奴那边却仍未传来消息。看来,这李青山也不过一介夸夸其谈之辈…”吴汉将衣衫打理整齐,刚准备出门,却见一个壮汉急匆匆小跑而来。
  壮汉神色慌张,刚进门便直接半跪于地,急道:“大当家,不好了,苍炎和血羽不见了!”
  “你说什么?!”
  壮汉不敢耽搁,忙是开口解释道:“大当家,昨夜负责看管苍炎、血羽的兄弟被人砸晕,丢在草垛里。小人已经用水将他们泼醒,他们说他们是被钱家那个小姐砸晕的。”
  不得不说,钱飘谷的心还是太软。若换成如吕后一般的角色,是绝不可能留下活口的…
  “钱家?”吴汉闻言眉头一挑,怒道:“这厮欲夺我基业,竟无故派人行刺于我。我反手杀他二长老,于情于理都说得通。他们…当真要与我不死不休吗?马上点齐一百弟兄,随我去钱家!”
  “是!”
  不多时,一百名壮汉集结整齐。他们握着五花八门的武器,身上基本都有疤痕,一副地痞打扮。吴汉手持一柄大铁戟,杀气腾腾率众奔赴钱家。
  吴汉的府宅距离钱家并不远,众人只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抵达。众人乱哄哄堵在钱家大门口,引得无数路人围观。
  “你们想做什么?这里可是钱家,休得放肆!”守在门口的两名钱家食客齐齐握紧长矛,厉声训斥道。
  “滚开!”
  吴汉怒喝一声,拎小鸡般将两个食客甩到两旁。只听两道闷哼声同时响起,两个食客被摔得七荤八素,再也站不起身。
  “咚!”
  吴汉心中暴怒,一脚将钱家大门踹开。入目所及,只见苍炎被拴在右侧的一根木桩之上。
  “王八蛋,连老子的马都敢碰,找死!”吴汉手掌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道。
  “大胆吴汉,为何无故伤我钱家食客?”钱之玮自灵堂之内行出,指着吴汉怒斥道。
  吴汉大踏步上前,二话不说便揪起钱之玮的衣领:“老东西,打我的人,抢我的马,真当我吴汉好欺负不成?”
  “你这莽夫,休要血口喷人!我钱家何时打过你的人?又何时抢过你的马?”钱之玮被勒得喘不过气,却又不肯服软。
  “老家伙,老子的苍炎战马就在你们院中,证据确凿,还想抵赖不成?皓首匹夫,苍髯老贼,垂垂老朽,竟如此厚颜无耻,行那鸡鸣狗盗龌龊之事!一条断脊之犬,有何面目立足世间?”吴汉哪里会听钱之玮的解释,唾沫横飞,破口大骂道。
  “你…你…”钱之玮怒极,嘴角嚅嗫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老东西,似你这等鼠辈,只可潜身缩首,苟图衣食!我若杀你,反倒脏了我的铁戟!”吴汉狠狠将钱之玮甩开。
  吴汉臂力惊人,比之耿弇亦是不遑多让。钱之玮一介文人,又怎可能受得住。只见他一个踉跄,直接跌回灵堂,摔倒在屋内火盆旁边。火盆瞬间被之打翻,正在燃烧的黄纸落得满地都是。
  “你…你…呃…”钱之玮紧捂胸口,终是头一歪,昏死过去。
  “哼!今日天黑之前,若不将血羽还我,我绝不饶你!”吴汉冷哼一声,留下这句冰冷至极的话语之后,转身大踏步离去。
  ……
  司隶、洛阳城。
  十月初,洛阳已是大雪纷飞。作为更始政权的国都,自更始帝刘玄登基伊始,洛阳城的重新修砌便从未间断。洛阳城足有上谷郡城三倍之大,人口更是高达二百万,富庶繁华。
  洛阳城外,一个步履蹒跚、背着巨大包袱的人,显得格外渺小。
  此人的身体早被霜雪所覆盖,衣衫粗秽不堪,满是泥泞,如抹布一般。他的牙齿不断打颤,却不敢停滞分毫。只能迎着寒风,艰难前行,在雪地中留下两排脚印。
  终于,他停下脚步抬起头,一双木讷的眼眸望向城墙正中央悬挂的匾额。
  洛阳城…
  他回来了,看到了洛阳城。
  此刻…
  他哭了。
  他艰难地向前挪动身子,一个踉跄栽倒在雪中。巨大的破包袱落地,各种锅碗瓢盆、咬了一半的麦饼、一堆烂菜叶散落得满地都是。
  他是刘栍。
  那个想驱虎吞狼,一举拿下上谷郡的刘栍。
  那个采纳李窓计策,成功将李青山送到单于王城的刘栍。
  那个被李青山绝地反击,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徘徊在生死边缘,侥幸生还,不敢穿官服,脱得只剩襜褕(汉朝单衣)、在雨中狂奔一整夜、任由冷冷的冰雨在脸上乱拍的刘栍。
  那个沿途偷人食物、衣物,被人拿着耙子、带着恶犬追杀十里路,凭借超强的求生欲,逃出生天的刘栍。
  那个沿途乞讨、蓬头垢面、装瘸子博同情、抱着别人大腿求施舍的刘栍。
  那个因吃霸王餐,被人打得皮开肉绽,出劳力还债的刘栍。
  他…曾经是位高权重的大司徒。他…要活着回到洛阳!
  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二十余天,他终于…回来了!
  刘栍激动望着洛阳城,心中说不出的亲切。他低头,低声抽泣起来。
  大司徒刘栍…回来了!
  他收了泪,站起身,逐一将地上的半块麦饼、破碗、瓷碟、烂白菜捡起。娴熟地将破包袱平摊在地上,装填完毕,再度扛上肩头。蓬头垢面的他努力止住抽泣,将眼角的泪拭去,略微打理一下黏糊糊的头发,露出一张满是锅灰的脸。
  刘栍挺起胸膛,似乎多了些许大司徒应有的气魄,一瘸一拐走进城内。不多时,他彻底消失在城内嘈杂的人流之中,只在雪地之上留下两排凌乱脚印。
  李青山…咱们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