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二零 不吐不快

  本来崎帅以为召见自己的是耿炳文,没想到来到中军大帐,一进门抬头便望到李文忠端着一只精瓷茶蛊坐于主位,左侧上首位坐的才是耿炳文。他心中微微一动,知道今天总算有机会提出心中疑问了。为这事此前他来找过耿炳文几次,但是每次都被挡了回去。
  崎帅向二人见过礼,然后身姿笔挺地站定。毕竟这二人没开口前,还轮不到他说话。
  “这次攻打兽冢的行动,你的表现不错。”先开口的是耿炳文:“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吗,怎么带着一缕魔国特有的凶戾之气?”
  “和魔国人交战以后一直就是这样,不碍事的,多谢统领关心。”崎帅不自觉地摸了摸右臂,血母当初在他皮肤上形成的血一样的斑痕已经消退,常人根本看不出什么,但是仍然没能逃过耿炳文这种超级强者的敏锐感知。
  “没事就好。”耿炳文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摒退左右后问道:“听说你好几次求见,有什么事,说吧。”
  崎帅暗忖,这不明摆的,当然是关于蓝玉的事需要说个清楚,而且你明明知道何必多此一问,要不然你把亲兵支开是为什么?既然耿炳文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不急着把话挑明,眼珠一转道:“禀统领,攻打兽冢前,末将斗胆向国公和您借用灵剑,如今任务结束,是时候完璧归赵了。我就是为此事而来。”
  耿炳文一拍大腿:“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咳——”李文忠将手中的精瓷茶蛊往案上一放,打断耿炳文对崎帅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次攻打兽冢,你和你的小队当得上少年英雄的称号。那些灵剑嘛,干脆就赠于你们吧,也算一件美事,否则终年藏于剑庐内不见天日,实在暴殄天物。”
  耿炳文一听大为肉疼,苦着脸刚要说话,便被李文忠一眼瞪了回去。
  崎帅当初借剑时,不是没想过事后耍赖不还,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如今李文忠竟要主动赠予。面对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想了想,摇摇头道:“多谢国公美意,但是这份大礼我不能要。”
  耿炳文顿时喜笑颜开:“这才是懂事的好孩子。”
  李文忠眉头微挑:“哦?为什么不能要。”
  崎帅抱拳行了一记军礼:“禀国公,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真话是,如果这份大礼是用来堵住我和兄弟们的嘴,那我绝不能昧着良心收下。”
  所谓堵嘴,自然指的是不对外宣扬蓝玉勾结魔国、屠戮无辜、残杀自己人一事。崎帅一直耐着性子没有予以揭发,是以为李文忠有后续安排。可是兽冢之战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丝毫不见朝廷对蓝玉追责的迹象,再加上李文忠突然送出大礼,他想也想得到,李文忠有意掩盖真相,因为只有蓝玉才抵得上那几十柄珍品灵剑的分量。
  李文忠冷冷地盯着崎帅:“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你应该知道,一个人要是没了命,和嘴被堵上是一样的,而且做起来更简单、效果更好。”
  李文忠没有任何动作,身上气势却陡然暴涨,就像晴空突然布满乌云闪电。
  崎帅在兄弟们面前引以为傲的四观自在境修为,到了李文忠这种级别的超级强者面前,顿时变得不值一提。在李文忠的注视下,他感觉身上似乎压了一座山,别说动一动,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是杀气!
  但他倔强地迎着李文忠的目光,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不服!”
  压力骤然消失,就像来的时候没有半点征兆,消失的时候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李文忠将精瓷茶蛊重新捧到手里,并顺势点了点案头的一份军书:“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崎帅紧紧抿着嘴,没有接话。他知道,别说李文忠,就算在伤势未愈的耿炳文面前,他也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但是不管怎样,想让他妥协,办不到。
  李文忠见他不吭声,缓缓道:“还记得当初攻打兽冢前,你我曾立下三条赌约,前两项你都做得很好,至于第三项,在后来事态有变的情况下,已非你能力所能办得到,不提也罢。总之,这是你正式成为虎贲卫百户的任命书,难道你不想要吗?”
  去掉百户之职前面的“代理”二字,成为大明最年轻的禁军将官,这对于任何少年来说,无疑都是极大的荣誉与诱惑。但是在当前情况下,崎帅忍着心中向往,连看也没看那份军文一眼:“该我的,跑不了,不该我的,我不要。”这话等于又拒绝了李文忠一次。
  李文忠面无表情地看着崎帅:“名、利、荣誉,你全都不要,那么你的军人身份呢,还要吗?”
  崎帅脑袋一热,伸手便去摘腰牌,准备还给耿炳文,但是随后他猛然想起李文忠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是什么。
  当初他就是以带领一众兄弟接受朝廷征召、加入禁军为条件,才换来玉氏专供虎贲卫日常物资的资格。如果舍弃这重身份的话,等于自己先破坏了这个协定,李文忠也就可以理直气壮断掉玉氏赖以重振门楣的这条财路。
  玉氏是他母亲的根,玉府是他成长的地方,哪一条都让他有足够理由去守护。更别说玉无双小小年纪,就担负起整个玉氏复兴的重任,让他想想便觉得心疼。要知道,在玉无双终日为家族复兴劳累奔波时,别家千金只需终日抚琴弄花,哪个不是过得无忧无虑?
  一念及此,他握着腰牌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至少,他得熬到玉府不需要虎贲卫买办身份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才能放下这份顾忌。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崎帅神色复杂地看看李文忠,又向耿炳文投去迷茫的目光:“统领,你的命差点都丢在那里,难道就这样算了?”
  耿炳文嘴角动了动,但最终把脸扭向一边。
  李文忠沉声道:“不用问为什么,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
  崎帅挺起胸膛:“国公这话末将不敢苟同。所谓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又怎么能说不关末将的事?”
  李文忠一拍桌案:“混帐东西,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了?回答我的问题,你的军人身份到底还要不要?”
  这个问题再次戳中崎帅的软肋,让他硬气不起来。
  李文忠等了一会,见崎帅没说话,冷冷哼了一声:“既然你还没打算脱掉军装,那么就别忘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现在我命令你,忘掉兽冢内的一切,你可听到?”
  崎帅握紧双拳,好一会后低下头,泄气地应了声:“是。”
  “我听不到,大声点。”
  “是——”
  李文忠从案头拿起那份任命书,看也不看便撕成碎片:“鉴于你不成熟的表现,我看你还没有资格成为天子禁卫。新的任命书三天内会到你手上,出去。”
  “不管国公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我对国公和统领的敬重不会改变。”崎帅不在乎李文忠打算怎样发落他,有些话,他不吐不快:“但是,你们姑奸养息的做法让我很寒心,也很失望。”
  说完,崎帅头也不回走出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