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八 天命之痕 4

  金陵城外一处十分隐秘的河道旁,旌旗猎猎,枪戟如林。一万鹰扬卫、一万虎贲卫、两万武骧卫精锐列成十余个方阵,如临大敌般严阵以待。
  军阵不远处的一处山丘顶部,竖着一面巨大的帅旗,上书一个“李”字。在帅旗下,忠国公李文忠端坐太师椅,正静静地看着茶蛊里茶叶飘动的轨迹。
  十二诛邪将之一、长兴侯耿炳文像亲兵一样站在李文忠身后,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不时看看老上司,又看看军阵方向。
  “黑子,二十年前我们就跟现在一样,我坐你站,二十年过去了,还是我坐你站,知道为什么吗?”
  黑子是耿炳文的绰号,只有在私下无人时,李文忠才会这么叫他。但是今天在他听来,这个显示亲昵的称呼却透着一股寒意。为了压下这种感觉,他也叫起以前对李文忠常叫的称呼。
  “大帅,你要骂就骂,反正我觉得你这次做得不地道。”
  “地道?那帮文官近年来克扣、拖延边军物资,然后把这次西线战事不利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你怎么不去指责他们不地道?教宗突然派出圣女、圣徒,明面上说是帮忙,暗地里没准是嗅到了兽冢里那样东西的味道,他派人来摘现成的桃子,你怎么不去指责他不地道?”
  “可是崎帅那帮小子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这么被大帅你串通锦衣卫直接给丢到魔国法阵里去了……不是你说要给我们武人留下一颗好种子的嘛?”
  “慈不掌兵的道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一颗种子没了,还可以另外再物色更多种子,就像明教圣徒一样,打开门天天都能收,可是明教圣女只有一个,因为九天玄女血脉一百年只出一个,所以他们死了也值。”
  “恕末将愚钝,我实在不明白,大帅为什么宁愿搭上那么多条人命,甚至不惜扰乱攻打兽冢的整个计划,也一定要除掉明教圣女。这对明教固然是巨大损失,可是对大帅你有什么好处?”
  “你的眼光为什么不能再放长远一些?而且你以为汤和那家伙手里的锦衣卫,是我说串通就能串通的?”
  “啊……难道,这是上面的意思?可上面对教宗不是一直……”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只需要记住,兽冢里的东西,就算把底下那四万人全折进去,也必须确保不会落到别人手里,而且魔国法阵必须摧毁,否则西线战火不息,刚过上几天安生日子的百姓又难免向所谓的神明寻求庇护,成为别有用心者搅乱时势的工具。”
  “那,崎帅那帮小子真的没有一点生还机会了吗?”
  “忘了他们吧,就当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
  同一时刻,十里外一处更高的山顶上,三个形态迥异的身影在危崖边迎风而立,正是曾于暗中窥探崎帅的七杀君、蓝甲战将和中年文士。
  七杀君的外貌服饰仍时时刻刻变幻不停,但不论外貌变成男女老幼,眉头都深锁如川。中年文士站在他左侧,手里捏着满是裂纹的青铜罗盘,指节因用力过度已变得发白,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虑与不安。而蓝甲战将站在七杀君右侧,神情忧郁地看着自己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上一处细微的瑕疵,仿佛天底下只有这才是最让他烦恼的事。
  三人就这么站了许久,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中年文士打破沉默:“难道就这么算了?”
  蓝甲战将抬起头,忧郁地望着满天星辰道:“你所谓的天命之人,最终证明只是个没有天命护佑的凡人。不过我还真羡慕他,从此以后就能回归天命,不像我们,永远都有杀不完的人、忙不完的事。”
  中年文士不甘道:“按照我们的计划,如果洛书被迎往明教圣坛,总比今后从皇城里取要容易得多。可现在,不但计划再次被打乱,还搭进去一个天命之人,这件事绝对不能就此罢手。”
  七杀君沉声道:“由神器洛书引发的这一连串事情,关系错综复杂早已超出控制,除了我们,魔国、文官集团、武将集团先后牵涉其中,最后连明教也不再置身事外,以洪武的性格,借魔国法阵除掉圣女恐怕仅仅是个开头,现在最重要的不再是夺取洛书,而是撇清关系重新蜇伏,免得影响全盘大计。”
  中年文士一惊:“你觉得洪武已经在怀疑什么?”
  七杀君哼了一声:“在洪武眼里,本来就没有可靠之人,因为他自己心知肚明,他是怎么坐上龙椅的。”
  中年文士沉吟道:“洪武出自明教,明里将之抬上国教之位,暗里防着明教坐大威胁到他的皇权,这不过是他的帝王之术,这次除掉圣女之事只是意外将天命之人卷了进去,应该没有其他意图吧?”
  七杀君道:“当年洪武与应宝老人秘会之后,便获知了天命之痕的部分奥秘。谁也不知道,应宝老人还对他说了些什么,尤其是有没有向他透露我们隐宗的存在,值此多事之秋,我们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中年文士点点头:“既然如此,短时间内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免得真被汤和那老狗嗅出什么味道。不过洛书若落入洪武手中,加上他手里的河图,九件神器他便已有其二,我们要动摇他的根基会变得更难。”
  七杀君露出嗜血的笑容:“谁说洛书会落入洪武手中?我们得不到的东西,那就谁也别想得到。破军,你说呢?”
  蓝甲战将闻言忧郁地叹了口气:“不就是杀人么,反正我已造下那么多杀孽,那就再多杀一些好了,何必拿我的宿星压我。你明明知道的,我和贪狼当初有多不愿意成为这见鬼的应命之人,不像你,从头到尾都那么享受。”
  中年文士不悦道:“你自己不痛快,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我早就说过,不要再提贪狼二字。”
  七杀君欣赏着蓝甲战将与中年文士脸上的表情,淡淡道:“我知道,宿星是贪狼和破军对你们来说是永恒的噩梦,这些年来,你们所做的一切,说是为了早日实现我们隐宗天下乐土的目标,不如说是为了摆脱这个噩梦。可是我要提醒你们,天命之轮不会因为你们的意愿而停止,你们早已是天命之痕的一部分,无论你们乐意,还是不乐意。”
  蓝甲战将忧郁的表情不改:“你实在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如果你不是我师兄,如果不是因为我们隐宗杀破狼同宿连命,我肯定早就把你杀了。也罢,我还是安安静静地去杀那些不那么麻烦的家伙好了。”说完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身影便由原地变淡、消失。
  中年文士也不愿单独和七杀君继续待下去,没打招呼便身影开始变淡。在将要消失前,他最后问了一句:“那个少年和圣女,真的一个都救不了?”
  七杀君没有回答,因为答案早已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