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一 少年心事
鬼宿则一言不发扳起崎帅的脚，反复地看了又看。
“你干嘛？”
“看你踩没踩到狗屎。”
闹归闹，崎帅分明能感受到，不管鬼宿还是萧平，神情中都有几分紧张，就连其他几桌的兄弟说话都变得小声起来。
崎帅心中知道，大家是担心他若离开，因他凝聚起来的这帮兄弟恐怕就要日渐疏远，而这也是他所不愿看到的。想到这里，他笑骂一声收回脚，转头态度坚定地对墨漓道：“多谢老先生好意，但我不会离开金陵。”
这句话一说，鬼宿和萧平的脸上明显闪过松了口气的表情。
墨漓大概从未被人拒绝过，瞪着崎帅看了半晌，显得气鼓鼓的：“你小子可知，天下有多少人想拜入我医圣门下？”
崎帅笑了笑：“承蒙老先生抬爱，只是小子无福消受，你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也罢，强扭的瓜不甜。”墨漓突然哈哈一笑：“赵老儿打赌说你不会跟任何人走，看来是他赢了。小家伙，世人皆把五禽戏当寻常把式，你却一练十年，算是和我医圣门有缘，希望今后还有机会见面。”说完也不问崎帅为什么拒绝这等好事，便在笑声中潇洒离去。
崎帅本已想好一番大义凛然的理由，结果满肚子话却没机会说，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问鬼宿道：“你现在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拒绝鼎鼎大名的剁手神医吧？”
鬼宿只管喝酒吃菜，脸上表情写着“我这么说了吗”。
崎帅又问萧平：“你呢，难道不想知道原因？”
萧平脚步轻快地去给其他桌添菜，头也不回道：“原因很重要吗？我只知道，帅哥儿还在就很高兴了。”
崎帅一桌一桌看过去，发现大家全都变得兴高采烈。
这些少年出自武院，都不擅于用言语表达情感，对于崎帅决定留下嘴上虽没明说，却一个个勾肩搂脖拼酒喧哗，以通过这种方式宣泄心中情绪，一时间让酒馆内好不热闹。
崎帅心中正感慨时，鬼宿突然拿过墨漓用过的那只大碗满满倒上，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抹抹嘴说了崎帅认识他以来最长的一番话：“我知道，你不走是因为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找僻于报仇。我说过，我们是兄弟，你练剑法的事，我来想办法。”说完扛着剑走向门外。
崎帅望着鬼宿如枪杆般笔直的背影，心中变得很暖和。这种被人信任，被人懂的感觉，真的很好。
鬼宿刚走，方烈和方圆两兄弟直接拿着酒壶走了过来：“帅哥儿，我们知道，你不走是因为舍不下我们这帮兄弟。说来惭愧，换了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是你，恐怕都难以拒绝成为墨老前辈弟子的机会。就凭这一点，我们服你，这不仅是我们俩的心里话，也同样是在座所有兄弟的心里话，我们敬你。”说完咕咚咕咚仰脖就灌。
“敬帅哥儿。”其他兄弟齐声大喊，手边有酒壶的抄酒壶，没酒壶的满屋子找能装酒的大容器，还有两人直接把萧家酒坛子搬了出来。
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少年们沉浸在兄弟情谊中把酒当歌，只觉得世界上再没有翻不过的山、涉不过的水，就算现在魔国大军打到金陵城外，他们也敢为了兄弟赤膊上阵。
酒酣兴尽之后，已是日落西山。有人提议打着灯笼夜游金陵，有人则说自家武院新来的小师妹长得标致，怂恿众人结伴前去，只是去了做什么呢，又挠头搔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崎帅和兄弟们闹了大半日，此时听着大家半荤不素的玩笑，心中有种莫名悸动。他拒绝墨漓的好意，一来确实是舍不下兄弟情谊，二来玉青城死后，玉怀涛终日颓废寡言，他不放心就此离开，三来，因为金陵还有一个……她。
一想到玉无双，崎帅再也坐不住。他没有参与兄弟们接下来的活动，径直回了玉府。
走到芙渠园外时，崎帅摸出一支精致的翡翠金玉钗，仔细擦拭一番又放回袖袋。这是他有了钱后，特意到珠宝铺买的，而且是那间老字号铺子里最贵的一支钗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把最好的东西拿来送给玉无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玉无双这么在意。好像是从表舅有意把玉无双许配给他以后，又好像是有一次无意得知玉无双因为和他赌气，将铁虏定江送的保命玉符丢到了井里……
总之，他闲下来时脑子里总是会出现和玉无双相处时的情景，只是真正见了玉无双时，却又总是说不出话来。在这方面，他和那些武院兄弟倒是一致，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内心的感情。
崎帅手里捏着翡翠金玉钗，越是靠近芙渠园，心就跳得越是厉害，心里总也想不好见了玉无双后要说的话。
见面应该问吃了没，这是基本礼节。可是这不是废话嘛，这么晚了，谁没吃过？
那么，问无双妹妹吃得可饱？不行不行，会被怀疑智商有问题。
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直接放下东西就走？嗯，这个法子简单粗暴，很适合表现男子汉的霸气……
崎帅揣着忐忑的心情，最后怀着慷慨赴义的决心走向芙渠园。可是到了园外，里头却一片漆黑，听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声响传出，大概是玉无双已经睡下。
崎帅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下好了，可以多出些时间从容考虑如何把礼物送出去。可是转身离开的时候，心里却又有淡淡的失落与愁绪。
这股淡淡的少年情怀让崎帅很不适应，所以他没有回房，一个人在后院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这些年和玉无双同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以前从来没有这些不安分的念头，可是最近……他突然想起，最近时间过得好快，好像再过些天，他就满十五岁了。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玉怀涛的书房外，明亮的烛光从窗格中透出，将他的影子拉得特别长。
崎帅看看天色，已经很晚了，表舅仍在处理事务，难道振作起来了？他想起自己这些天都没前来请安，便推门走了进去。
“吱呀——”
门轴发出的轻响并没有惊动书案后的人——不是玉怀涛，而是崎帅想见没见着的玉无双。
暖暖的烛光下，玉无双正入神地翻看案上的账本，欺霜赛雪的娇靥神情专注，葱葱玉指提着青翠笔杆，时而峨眉微蹙，时而展颜疾书。
原来玉府能够正常运转，全靠无双妹妹一力支撑！一下子要管这么大一个家，一定很吃力吧，可是从来没有听她抱怨过……崎帅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玉无双，只觉得世间再没有比眼前更美的景色，不知不觉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