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告别
仇恨这个东西，会在恐惧消失后，无限放大。
一路的规劝，让我心底的星星之火，烧到了天昏地暗。
“你想报仇吗？”
一路问道。
“想！”
哪怕我已经没了力气，身体僵硬，舌头也打了结，这个回答，我还是喊了出来。
“那就先吃这东西吧！”
一路递了一把果子给我，果子是常见的深林野果，绿色的，泛着点红，表皮有些皱巴，像是放了很久，脱水了的模样。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接过来，抱在怀里就咬。
果然，又酸又涩，还很苦。
“少吃些，果子有些久了，吃多了伤胃。”
一路递过来一个水袋到我面前，里边是温凉的汤水，喝起来咸咸的，是什么原材料，我却是尝不出来了。
“部落里，怎么样了？”
好半天，我才开口追问着，声音沙哑又低沉，完全就是另一个人的语调，那句话问出来后，我自己都有些发愣。
“女人跟孩子都不在了，其他人都——”
一路看向了别处，语气幽远深邃，到了最后，竟然是再说不出后边的话了。
其实，不用他说，我都懂。
我听到了，那些声音，那些我成长岁月里，每日都对我笑脸相迎，与我亲切打招呼的人，都没有了。
他们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活着的人去了哪里？”
死去的人，不会回来，可活着的人，却是可以拯救的。
“都城迷津，来部落里的人，是仙临国的三皇子跟他的随从。”
国是比部落还要大的存在，一路告诉我，仙临国，已经统治了五百年了。
这个国家，为了修炼成仙，为了脱离生老病死，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他们成立军队，四处搜刮童男童女，尤其是未经人事的女孩。
他们抓捕妖怪，囚禁动物，把他们关起来，关在一起，驯服并加以利用。
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残酷的存在了。
一路是狼族的，他们是生活在北端的林子里，跟我们部落隔了几座山，挡在了仙临国入侵我们之前。
仙临国在自己的疆土下，已经不能得到自然的回馈很认可，他们需要海贝花来炼妖，可这花儿，却只能在未经渲染的地方开放。
这世上，还能供海贝花生长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他们的栖息地，狼林是一处，在仙临国的铁骑下，狼林已经毁于一旦。
也是狼林毁坏的那一日，他被部落里的人救了下来，也是那一次相救，部落的存在，被仙临国发现了。
一切，就这么发生。
仙临国得知这深山老林里，还有这么一支古老的，不曾被世俗玷染的古老居民，一群可以拿来修仙成道的存在，怎么能不心动？
扣押那几日，只是安抚罢了。
放虎归山，是为了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这是一个阴谋，这阴谋，在我的婚礼上，总算找到了由头，发泄了出来。
他们正大光明的屠戮跟奴役，食肉饮血，无所顾忌，无所畏惧。
那一日，一路带我逃离，他们不仅不去追，反而是默默的看着，如同狩猎的猎人游戏，漏掉一两条猎物，让整个游戏，更加好玩一些。
猎人的追逐跟嘲笑，猎物的弱小跟无助。
一路知道我伤心不愿意逃走，为了我的安全，他在三天内，屠进了追逐过来的人。
其中就有这位三皇子，他叫雨笙，是最为自负，最为残忍的一个皇子，带兵打仗，屠戮掠夺，原本就残忍的争夺，他还喜欢玩一些更残忍的游戏。
一路的族群，也是他拿下来的。
现在，部落里已经是什么都没有了，守着的士兵，已经被他杀掉，留下来的只是一团糟。
“安宁，你要回去看看吗？”
一路问我。
他说，可以带我回到部落里，再看一眼这个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我还能回去吗？”
这样的问话，让我有些迷茫。
我还能回到那里吗？
那个最初的美好生活，那个记忆里欢声笑语的部落。
有些东西，一转身就再也没有灵魂了。
“那里的尸体太多了，我带你去安葬他们吧！”
一路轻声的说着。
他叹了口气，无奈又心酸的说着，“安宁，你要比我幸运。”
幸运？
我看着他默不作声，你跟我说幸运？
“我连埋葬他们的机会都没有，狼么，都是野兽，被人抓住了，皮毛也好，骨肉也罢，都是要成他人口腹，做他人衣裳。”
一路解释这些的时候，眼睛是看向远处的，那双眸子里，浸满了悲伤，像是一滩清水之上，弥漫了一层厚厚的，难以舒解的白雾。
我也低下了头，原本想要表现出来的冷笑跟反驳，都消失了。
一路，确实是要比我更可怜了。
“我带你回去，回去给你阿大跟阿娘一个归宿。”
这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一路摊开手伸向了我，恰好是傍晚的余晖，橘色的光芒，笼罩在我们两个人身上。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把手送了过去。
坚定又执着，没有一丝犹豫。
在晚霞的映衬下，我牵着他的手，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道，最后一次，约过来丛林跟高地，跨过母河的水流跟凹陷的坡地，回到了已经没有温度的部落。
天黑了，整个部落里也是黑漆漆的，再也没有光芒了。
鲜血的味道还是很浓烈，在这浓烈里，还有腐烂的臭味，苍蝇跟臭虫嗡嗡的飞着，就是天黑了，也依旧乐此不彼。
一路点了一根火棍，拉着我，一路直奔我曾经住过的帐篷，旁边，原本是我阿爹阿娘住的地方，现今，却只留下一个深坑。
“我已经把他们放在里边了，秋天的日头，还是热的，躺在地上，容易招虫子。”
火光靠近了凹坑，照亮了阿爹跟阿娘已经平静的脸，他们双目紧闭，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清洗，衣服也换了新的，遮住了那些可怕的伤口。
安详，宁静，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不敢呼吸，生怕把他们吵醒了。
“安宁，道个别吧，以后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火把被放在了我的手里，一路到了远处，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跟他们独处。
夜很安静，安静到我也不敢呼吸。
好半天，我才放下火把，跪在那一片泥土里，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一别父母，二别往日，三别家乡。
我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也再也不可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