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盘古神藏

  看山近，进山远。凌乡明跟在凌岩身后足足走了一个小时，这才勉强来到山脚。
  越是走近这座矮山，凌乡明越是感到一股来自周围的压力，心头十分苦闷。凌岩不时会望向四方边际，凌乡明跟着望去，每次都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在远空漂浮着。
  肯定是九州来的人！数量这么多，自己难道不是羊入虎口？不过自己这头羊被凌岩这只伥鬼挟持着，想不入虎口都没办法，真无奈啊……
  凌岩好像和自己父亲感情很深厚的样子。前头那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傻瓜武木林也说了，凌岩和父亲语气神态一个模样，肯定是模仿！还以为沉闷的凌岩是个大男子主义唯我独尊的家伙，没想到这么感情用事，明知断峰崖有陷阱还要往里钻。如果真是为了什么神藏还好，神藏一听就是了不得的东西，不是金箍棒就是唐僧肉那个级别，所以说叫高风险高回报——结果凌岩他说他不认为这里有神藏，到此一游只是为了和死掉了父母联络一下感情。
  凌乡明也不是特别害怕，他刚接触“州域”的世界，还不知道那些会飞的所谓“神士”具体可怕在哪里。总之不会是什么电锯狂人之类让人毛骨悚然的大魔王就好了。
  凌岩在矮山前停下，注视山中片刻，蓦然大喝：“非凌家人不可入山！存心挑衅就下来一战！”
  “凌家小儿好大的口气！”山里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凌乡明一听，脑袋里直接冒出“太监”、“公公”、“总管”这些奇怪的东西。
  “赤魔，跟你说了别上山来你不信，还说你有本事不被发现。现在你怎么说？”另一个人戏谑出声。
  “哼！只是我赤魔做事光明磊落，不像那些人偷偷摸摸罢了！明明想上山来，偏偏要躲那么远……”赤魔不大高兴，“我说凌家小儿，你快带那个小崽子去取神藏，赤魔爷爷懒得理你。”
  凌乡明心里有点气，心说你才是小崽子，这死太监！随即他看到凌岩手中化出一把青色崭亮的长戟。长戟的青光忽然拉出一道残影，凌岩一声不吭，整个人直冲高空。
  几声山崩地裂的爆响，山中某处忽然炸开。赤魔一边用太监嗓大骂一边冲上天空和凌岩对拼。青色的光戟崭出一道道锋锐，赤魔不断化出血色的手掌连守带攻。两个人从山旁打到天际，看起来胜负难分。
  凌乡明看着那青色血色两道影子纠缠不清，心里大叫不妙，这一对一都打成这样，人家在山上还有一个帮手啊，这情况简直无解嘛！什么没人敢欺凌凌家的人？你这一路招谁惹谁了？分明没有！但进山之前都已经打了两场，我看大家都把你当软柿子捏！
  只听空中凌岩冷冷地嘲讽一声：“赤魔四手好大的虚名，结果仅此而已。”
  一道青芒急涨，仿佛雨季爆发的山洪，刹那间冲破重重血雾，赤魔没了那气势汹汹的随身特效，露出了本尊那干瘦的身躯，一边抵挡青芒的肆虐，一边咬牙死撑：“凌家小儿敢惹你赤魔爷爷，以后——哇！”
  赤魔惨叫着老血一喷，神色仓皇，转身就跑。
  “哈哈哈哈！赤魔，你这次老脸都丢尽了！我要把你今天的丑态拿去雷州到处说的！”山上一声大笑，是刚才调侃赤魔的人。
  “鸣岳你不要落井下石，你和他动手试试……别看这小子在外面从没露过面，但绝对是凌家青代的高手！”
  凌岩飞身回来，望着山中：“是九子之一，雷州的鸣岳？”
  “哈哈哈！在下就是鸣岳，兄弟怎么称呼？”
  “出来一战吧。”凌岩脸色如冰。
  “哈哈哈哈！凌家的人都这么有脾气，鸣岳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凌武成，不愧都是灵州巨擘凌家出来的人杰！哈哈哈……两位请入山，鸣岳很期待待会儿的会面。哦对了，别怪鸣岳多一声嘴，九子里边除了我好像还有两个人也来了，祝你们顺利找到神藏。哈哈哈哈……”
  一道快得出奇的光影闪出山间，遁往远方。
  凌乡明望着天上的凌岩，吐了吐舌头，心说不愧是自称我四叔的人，果然有些本事。
  凌岩双目警觉地往四周一扫，一招手把凌乡明带上天空。
  风声在耳畔急切地喊，凌乡明被凌岩带着冲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前，并没有刹车减速，直接一闪没入了洞中。
  洞中一开始十分黑暗，一直来到山腹才见到了些许微光。山中早已被挖空，顶部有好几个圆形的缺口，微弱的光线射进来，让人在这洞府之内也可以勉强视物。
  “这是人工开凿的吧？”凌乡明说。
  “这是你父母给自己留的墓。”凌岩说。
  “墓？”凌乡明疑惑不解。
  凌岩带着他一直来到山洞的底部。山底看起来像是有人居住过的样子，地方开的不大，但有石桌石凳，一块大石凸起好似石床。另外还有两块石头不知是什么。凌乡明走近看了看，又摸了摸，还是不明白，于是问凌岩。
  “这就是你的父母。”凌岩说。
  山底的光线太暗了，凌乡明的眼睛没那么好，看不清这原来是两个石人。他听到回答真吓了一跳，抚摸石人的手急忙弹开，怔怔地瞧了一会儿这两块冰凉的石凸。
  “为什么会这样？”
  “传说中不少的禁忌阵纹都要以神士自身的生命本源作为献祭，阵纹完成的时候，也就是神士死亡的时候。他们的身体有些会消散，有些会石化，还有的完好无损，成为杀阵中的棋子，被阵纹的力量支配。”
  凌岩探手摸了摸凌乡明的脑袋，声音出奇地温和：“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们，他们始终是喜欢你的。给他们磕几个头吧。”
  手掌的温度一闪而过。
  凌乡明的手往前伸到一半，想再摸一摸那两个石化后冰凉的身躯。他还是没有伸出去，反而往凌岩瞧。
  身旁空落落的，哪里有凌岩的影子？
  他不告而别了？还是说不想打扰自己一家人团聚？
  别扯了，他们都死了好吧，身体都冰冷得变成了石头。你看，这么冰，这么冷的。
  凌乡明的手在石头上摸索，从他们的头发顺着向下，触碰到他们的耳朵、眉骨、鼻梁、嘴唇。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滋滋”的声音在静谧的山洞里清晰地响。
  喂，你们知不知道，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的孩子，其实是不相信有父母这种东西存在的？
  你们相亲相爱同生共死，壮烈牺牲之前也不跟儿子我打声招呼。你们自己说，你们做得对不对？
  也不能怪我讨厌你们啊。谁让你们那么不负责任的？
  不过好歹你们生了我，我今天也看到你们了，就给你们磕几个头吧……
  凌乡明跪下来，在看不见的地上摸索出一片平和的地方，脑袋缓缓靠上去。“噔噔噔”轻轻三下，脑袋静静地靠在地上，什么也没想，就这么停了好一会儿。
  黑暗中渐渐亮了些，是眼睛终于适应过来了吗？凌乡明抬起头来，借着洞顶洒下的微光，他看到盘坐在对面，比他高了许多了父母，那嘴边挂着两道明朗的微笑。
  仿佛他们真的看到了凌乡明。对儿子长这么大了这么帅，感到由衷的欣慰。
  心里颤了颤，凌乡明愣愣地跪在原地。
  他发现父母身体的姿势有点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说不太清。
  凌乡明凑近些再看，忽然石人的眼睛眨了眨，眼珠子转过来看向他。
  “啊！”凌乡明大喊一声，一屁股往后跌，差点没往后翻个跟斗。
  “闭嘴！”石人说。
  然而凌乡明没看到石人的嘴有动过。
  “……”凌乡明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想往后爬，但他怕自己一动，石人说不准也动起来，在这幽深的山腹中，突然出现了怪力乱神的事情，凌乡明表示自己无法接受。
  凌岩带着一道风声从高处落下，一把扶起凌乡明：“怎么了？”
  “他、他说话了。”凌乡明一听到凌岩的声音，心里就平稳了些。
  “说话了？”凌岩讶然，往石人仔细瞧了瞧。
  “没用的，我跟你用神识对话，他听不见。”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唔……”凌乡明瞪大眼睛，这次有凌岩在身边，加上有第一次的经历，他倒没刚才那么恐惧。
  “怎么用神识对话？”凌乡明心想，“难道用脑袋想就可以了？”
  “当然不是。”石人说，“虽然有人帮你开启了神识，但你的神识一丝力量都没有，你只能听到我说话。好在我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从你一进这个墓我就知道……”
  凌岩打量石人好一阵子，用神力在四周扫来扫去，嘴上问着：“他刚才说了什么？”
  石人：“如果我不想让他找到，他怎么也发现不了我的存在。你告诉他也是白费劲，而且我劝你最好别那么做。”
  凌岩都发现不了的存在？
  凌乡明额角冒汗，嘴上说“没听清，也许是听错了也说不定”，脑袋里迅速发问：“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石人：“你不是知道盘古神藏吗？还问我是谁？”
  “你是盘古神藏？”凌乡明大惊，心跳速度激增一倍。
  “对呀，想不想要？”石人得意洋洋。
  “你真是盘古神藏？要你有什么用，我父母会死在这里不都是你害的？”凌乡明怒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这样不能说是我害死的吧？没有我的功劳，他们当年连死界都出不来，更别提后来跑到越州把你生出来了。还不快感谢我？”
  凌乡明大骂：“谢你个头，你这么厉害，怎么让他们俩死了？”
  石人沉默了一会儿：“那是你父亲修行速度不济，盘古神藏又不是谁都能得到的，他境界的高低决定我能给他的帮助。他自身境界不够高，又惹到了一个大人物，最后我也帮不了他，不过当年那个禁阵也是多亏了我啊，否则要拉着那么多人同归于尽，就凭他区区的入命境是绝对不行的。”
  凌乡明一听到那个直接导致父母死亡的禁阵也是这家伙提供的，差点没把牙齿咬碎。
  “你这么恨我？你刚才不是还讨厌他们俩么？”石人大惑不解，“我可是盘古神藏啊，从古至今多少万年了，哪一个神士见了我不眼红？你真的不想要？”
  “要你来吃屎？”凌乡明骂出这一生最恶毒的脏话。
  “……”石人笑了：“敢这么跟我对话的，你还是第一个，不愧是他的血脉。”
  “哼。你不是说我父亲境界不够，看不起他么？”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你父亲。你和你父亲都是那个人的血脉。你们的祖先，那才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当然你父亲也算不错了，在这个没有神魔的时代，修行速度还算过得去，要不然我在死界的时候也不会认可他，只可惜是个短命鬼……”
  凌乡明一听到最后一句，脑袋差点气得冒烟。本来他对父母没有多少感情，但一听到有人嘴上对他们不尊重，会立刻火冒三丈。小时候在福利院唯一一次吵架，就是因为有个家伙嘲笑他的父母只生不养，肯定是当年没钱买套。
  要不是恰好吴七白跳出来抓住他，他非打死那个家伙不可！
  凌岩四下里探查完毕，没有发现异常，转头对凌乡明说：“祭拜完就走吧。”
  凌乡明问：“真的不找盘古神藏吗？”
  石人暗地里发出一声嗤笑。
  凌岩摇头说：“大哥夫妇都是有远见的人，真有神藏的话又何必与人同归于尽？修神之路确实要机缘要运气，但大哥那种人，从小就不缺机缘，更不可能为一个区区‘神藏’而死。”
  凌乡明在脑袋里冷笑一声。
  石人被凌乡明嘲笑，不由大怒：“你父亲是想把我交出去，但我身为盘古大神遗留给后人的福泽，哪里能让他想拿就拿想丢就丢？我轻易不认主，一旦认主，就要跟随其直到人死道消！”
  凌乡明不准备搭理石人，或者说盘古神藏。他转头对凌岩说：“好了，我们走吧。”
  凌岩挟着他拔地而起，往上腾去。
  “你真的不要我？”盘古神藏的声音不受距离影响地传入脑袋，“我看你资质比你父亲还好，虽然长这么大一点神力都没有，剩下破关的时间不到七年，在这个时代很难破开前三关成为神士……但有我的帮助，那就绝对没有问题，成为神士之后更是如虎添翼，能修行无数已经失传的远古神通。你不好好考虑考虑？”
  “呵呵，多谢你的好意。”凌乡明冷笑一声，“我胆子小，怕被你害死。”
  盘古神藏再次被拒，忍不住在凌乡明脑袋里大骂起来。
  “……所谓‘盘古神藏’也就这素质。”神藏越气愤，凌乡明越高兴。
  “哇哇哇！气死我了！自从盘古大神创造我以来，多少万年了，从来没有敢拒绝我！斧君！你帮我杀了这个小子！不要让他活着离开结界！”
  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吗？被凌岩带着往上飞的凌乡明顿时吓了一跳。同一时间，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些人气魄不足，不是良才，所以不拒绝你，有什么稀奇？”
  凌乡明一听神藏召唤出来的“斧君”不但不听神藏的，还反帮他嘲讽神藏，差点没笑出声来。
  “斧君！你居然这么说我！我可是盘古大神创造的！”
  “盘古……他的脑子只有战争的时候好用，其他时候都是一团浆糊。你就是他那时候创造出来的。”
  “哈哈哈哈……”凌乡明在心里狂笑。
  “好，斧君！枉我们从远古相伴至今，今后我与你恩断义绝两不相干！”神藏尖声大叫。
  斧君淡淡地说：“我从来与你没有干系。只要你醒着我就沉睡，烦透了你那股得意劲。现在我也懒得和你吵。我要出去走走了，你继续在结界里呆着等下一个接受你赐福的庸才吧。”
  神藏不信地大笑：“你能去哪儿？你也是我的一部分，虽然你有灵，但身体归我管！我不让你出去，你就得在这儿陪我！”
  “那副身体就送给你了，你喜欢的话随便拿去玩吧。”斧君毫不在意地说，“那个小孩，我看你有点意思，可愿意带我离开？”
  “没问题。”凌乡明一口答应。
  好像有一道风拨开了四周的逆流吹进自己的身体，凌乡明问了一句：“你来了？”
  “嗯。”斧君沉沉的声音让凌乡明觉得很近，“托你帮忙，日后定有回报。”
  “没关系。”凌乡明没有当真，“举手之劳嘛。”
  斧君没再回应，似乎陷入了沉睡。
  凌乡明得意地对兀自骂着的神藏大笑几声，这时凌岩也带着他出了山腹，重见天日。
  天色还是那么阴沉，与之前进入山腹时不同的，就是此刻的外界不再一片单调缺乏生气。凌乡明游目望去，在荒凉的天空和地面上，不知何时层层叠叠地站了许多人影，仿佛征讨花果山的万千天兵。
  所有的眼睛都望着自己，那些目光中毫不掩饰，几乎千篇一律都是渴望、渴望、渴望！
  盘古神藏的骄傲不是无理由的，这时代多少人对它充满渴望！
  这时，凌乡明的脑中响起了斧君一句无悲无喜的话：
  “万古千般如出一辙。所谓的神藏，从来惠人不深，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