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断峰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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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森林公园古色古香的凉亭前，凌岩忽然转过身来。
“你有什么疑问？“
凌乡明突然被问，有点惊吓：“没有，没什么。”
凌岩沉默地注视着他，凌乡明感觉到那双眼睛里有一股对他自身判断固执的信任，或者说执拗。
“你真的是我四叔？”凌乡明终于问出了心里的问题。
“是。”凌岩回答肯定，凌乡明从语气和神色中找不出破绽。
“你带我来森林公园干什么？”
“方便离开。”
“离开？森岭公园上面是没有路的，离开不应该去车站去江边码头么？”凌乡明怀疑怪笑，似乎抓到了对方撒谎的痛脚。
“我在你的住处看到一本《上古九州录》。”凌岩淡淡地说，“是谁给你的？”
“……我自己去书城里找的。”凌乡明看似若无其事地回应。其实他的心中已经掀起了阵阵波澜。
《上古九州录》，他怎么会提到这本书？
他说他是从灵州来的……
凌乡明大脑里隐约能抓到一丝线索，但是那太荒谬了，光是朝那个方向设想一下就感觉自己很不可理喻——一个从神话世界里出来的人？如果把这种幻想说出口来，这个人应该只能用“疯狂”来形容了吧！
“你是知道‘灵州’这块土地的，你也知道九州是个怎样的世界。”凌岩瞳仁一动，锋锐的目光让凌乡明有一种自己由身而心整个人被洞穿的错觉。
“你……”
凌乡明说不出话来，接下来他发现这个世界突然间不真实了。
面前的男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长高，一寸又一寸……那不是幻觉，是可以解释的，因为他整个人飘了起来，离地大约十公分左右，在空中巍然不动。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没有人可以在地球上随心所欲无重力地漂浮。凌乡明自打出身在这个宗教势弱的国度，就已经注定他无神论者的立场。他可以用漂浮来解释凌岩突然长高，但无法用科学来解释对方此刻的状态。
“你相信了么？”
“……”凌乡明说不出话，他在大脑中遍寻理由，企图维护自己十三年来辛辛苦苦建立的世界观，但除了“神话”两个字，他再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看来你需要亲自体验。”凌岩那张沉香木块一般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并不违和的笑容，显然这是个笑起来会更好看的男人。男人仿佛一阵风似的掠过，凌乡明的左手被抓起，接着整个世界一花，光线缭乱得让男孩陡然飙泪。
感觉风声只持续了一瞬就停住了，他睁开眼睛，脚下的土地已经是森林公园光线昏暗的内部。空中散开着熟悉的泥土和树木的味道，凌乡明曾经常来这里玩，对林中十分熟悉。
视觉和味觉以及所谓的“直觉”全部统一，没有一丝梦境中的矛盾与不和谐，这让凌乡明的心脏和大脑都冷静了下来。
“你真是九州的人？”凌乡明尝试以《上古九州录》中的世界观与凌岩对话。
“应该说是州域的人。脚下这片越州的土地现在已经成了没有灵气的残界，死界生州之中一片死寂没有生灵，如今的九州分成‘州域’、残界和死界三块。”凌岩解释着，“看来你想通了，我确实来自那个世界，不，这其实是一个世界，只是越州的天地环境发生了剧变。那本《上古九州录》是很多万年以前的古本，放到现在来看，有很多信息都过时了。”
一个身穿古装的人跑到现代来居然敢说出“过时”两个字！
“等一等，我想静静。”凌乡明扶额。
对方还真承认了，也就是说，《上古九州录》中的世界是存在的。不对，应该说按照对方的意思，其实自己一直生活在九州世界中，只不过被他成为“越州”的地球因为某种原因变得和九州的其它部分不一样了，变成了今天这个“现代社会”。
“没时间给你冷静，回去之后你见得多了，自然很快就能接受。”凌岩拿出一枚橙色的晶石掷到地上，“这是阵纹石，内蕴灵力，不用接触外界的力量也能激活表面刻录的传送阵纹。接下来要带你去断峰崖，那是你父母逝去的亡土，我们去祭拜一番再回凌家。”
凌乡明的世界观终究不能和桌面屏保一样随意切换，他愣着表示“错误484848，该桌面暂时不能兼容，请求关机十分钟后再次启动”。
然而那颗黄灿灿的石头并不愿意给他十分钟的缓冲时间，兀自亮了起来，接着好像要爆炸了似的绽放出强烈的光芒，好在并不刺眼。凌乡明眼睁睁看着这些光芒四散迂回，渐渐交织成一个立体的门，没有实质的门的平面，门框中那些暗淡看不清的虚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影子。
“真的要穿越了吗？”凌乡明自言自语地呢喃。
“跟紧我，待会儿可能有危险。”凌岩不由分说拉着他迈入那道门中。
一阵强烈的窒息感紧紧束缚着全身，好像穿上了某种三百六十度贴身但小了几个号码而且没有开透气孔也没有装置氧气设备的衣服。凌岩对此没有任何照顾，凌乡明只能紧紧憋着嘴巴和内鼻，祈祷自己不要因为无法呼吸被憋死而穿越失败。
连光怪陆离的网络中都不曾出现过穿越失败身亡虚空中的案例，凌乡明不想让自己死得那么奇怪又难看。
显然这是要穿越到神话世界逆袭超神的节奏啊，要是在穿越的节骨眼上很衰地死掉了，那真是穿越界一大笑柄啦！
虚空中完全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凌乡明觉得这口气好像憋了很久，仿佛过了一个小时，心想这憋气水准拿去找世界上最好的潜水教练，准保一分钱学费不用交，甚至能倒贴着学潜水。
“到了。”凌岩的声音响起，一道光门打开，两个人坠落出去。
“啊——！”凌乡明失声大喊，他感觉自己正在不明海拔处高速下坠，身旁是蓝天和白云，从白云间明显的光束纹路来看，太阳也不会太遥远的样子……但他没有心思去计算自己此刻和太阳的距离，失重感和恐惧感强烈得让他甚至忘记了身旁冰冷如刀的寒风。
“你不是会飞吗？”他冲凌岩大叫。
凌岩没有出声，两人继续下坠。惨叫持续了三秒，有凌岩这么个闷人在身旁陪着下坠，凌乡明忽然觉得自己很丢人，于是强忍着闭嘴了。
笑话，也不看我一个小时前做了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区区自由落体就能让我丢失形象？
凌乡明的倔劲儿上来了，心想摔死就摔死吧，有什么大不了。
忽然身旁场景一换，高得离谱的海拔好像被什么人切换了频道，蔚蓝的天空也连一句告别都没有便消失了。身体下方是一块巨大的盆地，或者说是崖谷，自己所在的位置离坠毁点最多有一千米的垂直距离。
“这是断峰崖的结界，飞不进来的，必须由高空坠落才行。”凌岩一手探起凌乡明的腰，两人在空中一顿，继而以百倍的速度骤降谷底。
·
谷底是一片广阔的平原，或者说是砂石地，完全没有植被覆盖。千里之内寸草不生，说的就是这类景况。
平原好似一眼望不到边，凌乡明心中奇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宽阔的崖谷？他转头往回看，依然是万里荒凉的平地，哪里有什么山崖？
“这是哪儿？”凌乡明问。
“这就是断峰崖。”凌岩说。
“奇怪，刚才还看到一座山崖的……”凌乡明抬头，什么也看不见，头顶至上一片灰蒙，看起来天空都不那么真切了。
“山崖在结界之外。这个山谷原本并不存在，是你父母合力开辟的空间。”
“什么？”凌乡明傻了。
凌岩望向远方那座孤零零的矮峰：“当年州域无数人为了争夺神藏追杀你受伤的父母，他们保护着已经有四个月生命的你逃亡到这残界越州。残界与州域有着互不影响的约定，任何跨越边界的横渡行为都必须上报由九州殿批复。没想到还是有数千人不顾约定私自跨界，继续追杀。大哥夫妇藏匿在华夏，一直到你出生。州域有人用秘器隔断了与残界之间的虚空通道，他们无法返回，知道自己逃不过围剿，于是在断峰崖布下禁忌大阵，主动吸引觊觎神藏的人……”
“然后呢？他们就……同归于尽了？”凌乡明对父母并没有感情。
被父母养育之后再抛弃的孤儿，至少还能独自思念，他却连思念都办不到，因为记忆中没有任何关于那两个人的信息和画面。生来就被遗弃，这是最彻底最绝情的嫌恶，因此凌乡明一直心存怨怼。
凌岩的眼睛又移动过来，凌乡明连忙避开。他心中对这个“来自异界的神仙四叔”很有一些畏惧。
凌岩冷笑了一声：“本来追到残界的家伙都应该死的。只是这些人里面有一只大老鼠，大老鼠修为不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拉住了近一半的人没有踏入结界之内。那禁阵以大哥夫妇的生命做献祭，活着的人没人知道那是什么级别的阵纹。唯一确定的一点，所有进入结界的人，家族里的魂灯都灭了，一盏不剩。”
凌乡明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胡乱地点点头：“厉害。”
凌岩感慨地说：“大哥夫妇都是豁达的人，不在意一时的得失，他们在州域起一直因神藏被追杀，为什么到了残界要费心布下这个和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局呢？”
“你问我干什么？我不是刚出生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凌乡明撇开脑袋。
一股不可扭转的力量将凌乡明的脑袋强行扳回，凌岩注视着男孩，语气肯定：“因为答案就是你。”
下一瞬，他语气转冷：“出来吧。”
“啊？什么出来？”凌乡明正大惑不解时，一声长笑响起，前方“唰”地闪出五个人影，个个身着古装，一脸喜庆。
“哎呀呀，在此恭候十三年，凌家还真是遵守约定啊，一天也没让我少等。”为首的男人一身紫袍，身材魁梧，但笑意盈盈的样子看起来很好说话。
“武家的人？”凌岩不着痕迹地移到凌乡明身前，“武家竟有胆量违逆九州殿之令来来残界阻我，实在让凌岩大吃一惊。武家人修行虽废，胆子却比当年大了许多。”
“哈哈，原来是凌家老四亲自驾临。”紫袍男人毫不动怒，笑道，“武家究竟如何，你凌岩一向闭关修炼，想必只能道听途说。这世上妄自尊大的家族和愚昧子弟何其多，比起相信耳朵，我武木林劝你还是相信眼睛比较好。”
“想不到武兄今日要让凌岩大开眼界，凌岩很想见识武家的紫气御虚经，听说用来延年益寿可以事半功倍，孝敬长辈十分体面。凌岩也不由得心动。”
一听凌岩扬言要夺紫气御虚经，紫袍男身后四人纷纷大怒，指着凌岩直接骂开：“好大的狗胆！“
“紫气御虚经岂是你这愚蠢等狗辈看得懂的？“
“区区一人也妄言夺经，真是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黄毛小儿，百年未足也敢在吾等面前口出狂言，这就让你身死道消！”
凌岩一抬手，面无表情：“多说无益，出手吧。”
紫袍男人看了凌岩半晌，哈哈大笑：“不愧是凌家青代第四人，说话做事和凌武成那冤魂一个模样。我很好奇凌家青代第三第二和现在居于第一之位的代家主凌海是不是也一个模样？凌家全部都是照着凌武成的模板刻出来的吗？”
凌岩无声无息消失在凌乡明身前，凌乡明只听到两声爆响，前方的虚空中炸开一朵灿烂的紫雾，其中隐约出现血光。凌岩倏尔返回，紫袍男身后只剩下三人，其中一人躯体残破，另外一人正在给他治伤。
“紫气御虚经果然名不虚传，驻颜养生方面独辟蹊径，刚才那位前辈完全看不出是上了五百岁的老人家，凌岩不小心出手过重，诸位海涵。”
“你——”对方又要开骂，武木林抬手阻止，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语声阴沉：“凌家还是这么急躁张狂，以为天下之大由你纵横，你恐怕不知道今日在此等候那位小朋友光临的人有多少吧？”
凌乡明被男人阴毒的目光沾到身上，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真是可爱的孩子，可惜要和父母合葬在这断峰崖了。我们这只是和你打个招呼，你要去取盘古神藏，请自便。”男人说完一个“请”的手势，带着身后三人退身远去。
“还有一个人，被你杀了吗？”等那四人不见了，凌乡明才问。
凌岩没有回答，淡淡地说：“等会儿也许会有危险，当年死在这里的人背后大多都有势力，今天有许多人都可能出现。九州殿的护法令越来越不起作用了。”
“那么，你一个人……没问题吗？”凌乡明斟酌着问。
“没事。他们想取你性命报仇雪恨，但他们更想得到盘古神藏，如果盘古神藏没有随大哥夫妇的死而消失，那么就一定在这里，而且只有你能继承。所以他们不会杀你。只是不会轻易让我带你离开。”
“所以说……我们其实是来取走那什么盘古神藏的？“凌乡明恍然大悟。
“不，我从来都不信这里还有神藏。我带你来这里，是想让大哥夫妇见一见你长大的样子。”凌岩轻声说，“他们在这里等了十三年，一定很想看看你。”
“……”凌乡明心里突了跳了一下，死了的父母要见自己？难道说世界上真的存在鬼魂这种东西？茅山道术不是瞎掰？
这么说起来林正英拍的电影不就成了纪录片？
“走吧。”凌岩没有带着男孩飞，而是一步一步往远处那座矮山走去，“你也无需担心，我说过，没有谁可以欺凌凌家的人。他们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自身必然更加恐惧。而凌家之所以是凌家，因为祂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