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离别 二

  没有谁可以欺凌凌家的人。
  凌乡明的心猛地一颤,眼里泛起大片大片的雾气。
  真好啊,能说出这样的话。这个人应该多自信,多强大?他肯定不用谨言慎行,不需要瞻前顾后,他可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完全真实而自由地生存和生活,根本不顾忌别人的眼光。
  是啊,他都堂而皇之地穿着古装,身上有一股沉默着都无法掩饰的剑拔弩张。
  这样的人,让人多嫉妒啊?生来就是为了成为别人毕生奋斗的目标吧?
  真不公平啊……可是,书上说,世界上原本就没有公平存在。只有懦弱的人才会依赖虚无的公平,软弱地苟活。
  难道对公平还抱有期待吗?真是无可救药。
  凌乡明咬牙压住心里的柔弱。侧头望着那个奇装异服的沉默男人。
  “你说凌家的人?你是谁?”
  “凌岩,你父亲凌武成的兄弟,你的四叔。”
  “……”凌乡明一愣。要不是此情此景不适合发笑,他真想苦笑地说一句“你别闹了,严肃点行吗?我可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福利院孤儿啊!”。
  两米外的男人居高临下,眼里没有丝毫的戏谑和轻慢,整个人仿佛石头一般沉肃:“我这次来残界,是为接你回家。”
  凌乡明头一次感觉自己真正明白了“吹牛不打草稿”的意义。
  “……回家?往哪儿回?”
  “灵州,凌家。”
  灵州?有点熟悉……不是《上古九州录》中描述的最多神隐之士匿没的广袤地域吧?三位至高神之一麒麟最终的隐居之地?
  拜托,别闹了,那只是神话啊,华夏早在几百年前已不是九州格局,现在遍地省市区县镇……你是在逗我呢?不能正经说话了?如果是警察,要抓人赶紧的别磨叽。
  不过有出警这么迅速、打扮如此奇怪的警察吗?东游区的警局还没有前卫到这种程度吧?
  凌乡明心中有八分怀疑,和凌岩冷漠地对视。
  “你是说真的吗?”他心中剩下的两分相信在蠢蠢欲动。
  凌岩没说话,凌乡明从他的双目中读到了肯定。
  “……那好啊。”
  凌乡明心说我突然发了疯杀了人,现在就算你不带我走,我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既然你要跟我套亲戚关系带我远走高飞,如此合我心意,不妨暂时授权给你监护人的权利和责任。
  只要一发现对方有什么不对劲,凌乡明就立马开溜。他不信以自己的速度和耐力,有人能拐卖得了自己。
  跟着凌岩回福利院签字摁手印盖章。一切手续走得很顺利。看到那一叠好像很正规很严肃的文件,凌乡明忍不住疑惑。
  还真是亲戚不成?在未知名的远方弹指一挥间度过十三年,然后某一日忽然想起自己这个拥有血缘关系的渺小存在?
  凌岩那副雕像般的硬脸明确地说明他不喜欢回答冗杂的问题。凌乡明只好把疑问的目光转向傻老头吴七白。
  “是真的,放心吧。你大爷爷我做事情从来一板一眼绝不马虎。”吴七白架着他那副心爱的潮流钛架半框眼镜,眼睛一眨,比出个大拇指。
  “切。”凌乡明一撇嘴,“什么大爷爷,明明只是个老家伙。”
  福利院的爷爷奶奶太多了,大家都喜欢凌乡明这小孩儿。由于吴七白是院长大人,所以就成了大爷爷。凌乡明在这儿的爷爷多到能组建一个小规模的气功业余爱好者协会。
  当然所谓的“大爷爷”只是吴七白这老家伙在面对小凌乡明时不要脸皮的自我称呼而已。男孩儿从来没这么叫过,他一般的称呼是“老头儿”,有时候是“吴院长”或者“死老头儿”。
  毕竟打是亲骂是爱。从称呼里看,凌乡明对吴七白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
  “喂,老头儿。我真的要走了,你怎么一点舍不得都没有?”凌乡明坐在院长办公室的沙发上,他已经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凌岩在校门口的武道馆买的。染血的衣服早扔了学校的垃圾桶。
  “我明明很舍不得呀。”吴七白晃着脑袋深情地说:“此刻我无论盖章还是签字,手都十分沉重!”
  “……”凌乡明咬牙忍住骂人的冲动。
  其实他没有这种冲动。他心里有五分忐忑和五分悲伤。毕竟方才他杀了人。没有杀人的时候听到“杀人”这个字眼觉得好可怕好可怕呀!如今该干的干了不该干的也干了,发现心里什么罪恶感什么愧疚啊,通通没有感受,只是怕警察来抓自己。虽说未满十四岁不用服刑,甚至凌乡明可以用“精神疾病”来解释自己的犯罪冲动,但他还是忐忑不安……就是怕,怕警察上门,怕自己杀人的事情传开。
  吴七白这老头儿还不知道这桩罪孽,不久之后他就随奇装异服癖的四叔凌岩离开,这让他松了口气。总算不用面对周围的人或诧异或惊恐或退避三舍之类的各色目光。
  剩下的五分悲伤,也就是离别的不舍罢了。舍不得福利院这个十三年来的家,仅此而已。当然,还有点惦记美女同桌施晴空,但一切都不要紧了。
  他杀人潜逃的消息,再怎样都会传到她耳朵里。他们注定了不能在一起……好吧,注定不能再在一起愉快学习了。
  唯一的好处在于两人并未相恋,所以也算不上失恋。凌乡明觉得也不是多么的痛苦,顶多心里有一片空落落的,好像滴答滴答地掉着酸水,除了很难受之外真的一点也不痛苦……
  吴七白签署完所有文件,洋气地对凌岩说一声“OK”,整理好文件,放进牛皮袋中,“乡明小子,回了凌家要听话啊,在那边也要努力学习,继续当状元知道不?”
  “你知道我要去的凌家在哪里?”凌乡明奇怪地问。
  吴七白眼角得意地上扬:“我哪儿能不知道?也不看看你大爷爷在这世上活了多久……”
  凌乡明无言地盯着老头,看上去想说什么又说不太出口。
  “走吧。赶时间。”凌岩出声了。
  “哦。”凌乡明赶紧站起来。
  出办公室时,凌乡明回头一看,吴七白正在拿着杯子在饮水机前盛水,老人的背影仍旧康健有力,一点衰老佝偻都看不出来。
  凌乡明忽然放下心来,迈出门口。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再也没有回头的选择。他只能默默注视着脚下的每一寸的地板,在一步一步挪出这片熟悉家园的过程中,在记忆中尽可能多地感受和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