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状元的演讲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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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蜘蛛侠闹钟“哗啦啦”地摇起来的时候，凌乡明终于完成了从小到大每个清晨的必修功课，轻薄的练功服大半给汗水浸透，浑身热气腾腾。
推开宿舍门，床上的小松和小虎这时候刚被叫醒，半个身子还藏在被子里，睡眼惺忪地大打哈欠。
“凌木头，你又站完收功啦！”
“小学都站毕业啦，再这么站下去，木头都要变成石头啦！”
“干脆以后就改叫凌石头吧，哈哈哈……”
脱掉湿哒哒的一身，只剩下一只因为浸汗而由浅变深的灰色小裤衩。打开衣柜，由于每天固定的一小时晨桩功课，他不得不天天换洗内裤，任何物件过度频繁地使用都会缩短应有的寿命，所以他那间格子里储备的内裤大概能办一个少年内裤展览会。
“你们还不起床？别忘了今天是开学典礼，又想迟到了被罚扫卫生角？”凌乡明抓起近处那条红色裤衩，摘下洗手台上的毛巾，淋浴之前忍不住对同住一间屋子的那两只懒虫发出警告。
“好啦！不知道劳动最光荣吗，凌老师？”念五年级的小虎撇撇嘴巴，掀开被子跳下床，对着比他小两岁正在念三年级的亲弟弟小松嬉皮笑脸说：“还笑？有什么好笑的？再不下来凌老师要罚你帮他写作业了！”
“哇，凌老师可是上初中的大人了，臣妾办不到呀！”小松吓坏了，一个激灵仿佛地震来了，手忙脚乱地爬下床来，站稳后对脱得光溜溜面无表情站在淋浴间门口的凌乡明好整以暇地微微笑，这是在等他做出点反应来犒劳他刚才精彩的表演。
话说这是中了什么毒？……不过演得还挺像。
凌乡明翻个白眼，踏进淋浴间，锁上门。“唰唰”的水声顿时响起。
他换衣服的速度飞快，多亏了每天比别人多换好几次衣服积累出来的先进经验。一身红白相间的校服加上红领巾穿戴整齐，把换下来的衣物扔进水桶中洒上少量洗衣粉，一切搞定，闹钟显示六点半，是时候出发去学校了。
位于北半球的华夏此时正值九月金秋开学季，此时的天还不大亮。昨晚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中满是湿润和凉爽。三个人沿着那条走太多次熟得流油的小路，摇摇晃晃地迈向学校。
原本三人应该一同进入川汤市东游区东游实验小学，但是这一切在今天就变了！时光飞逝，凌乡明转眼已经小学毕业于三个月前，他今天的目标可不再是东游实验小学那么简单了！
堂堂初中生！这是福利院一枝草凌乡明刚签收的新身份。
站在岔道口停下来，对小虎小松挥了挥手，脸上忽然抽筋似的一笑：
“快去上学吧，你们两个。”
本来很平常的一句话，他在六年级时经常对这两兄弟说，只是一旦从曾经淡然如常的面瘫表情变成今天突如其来的傻笑，这异样的落差立刻点燃了小虎小松两兄弟胸中不忿的槽点。
“喂，青天白日的上个学而已，你傻笑个什么劲啊！”小松不满道。
“有什么可高兴的？难道真以为上了初中就没人知道你尿床？”小虎振振有词。
站在人流如潮的岔道口大声说出这种话，那效果绝对十分恐怖的。
步行在校园甬道的众多路人纷纷侧目，凌乡明愣住了。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笑，也许是笑得比较傻吧，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关键是自己早就不尿床了好吗！尿床的明明是小虎！
这根本就是诬蔑！是栽赃！是诽谤！
“你们两个再说一遍！”凌乡明一张俊脸勃然大怒，随着吃人的语气，拳头也闪亮出场，整个人一副立马开战的架势，吓得小松小虎转身就跑。须知以凌乡明的武力，他们俩加起来乘以三下五除二的平方都打不过……气喘吁吁冲进了校门再转头一看，身后哪儿还有凌乡明大魔王的影子？
岔道分两条路，一条通向东游实验小学的大门，一条则对着东游区名誉最佳、升学率最高，在本地被卖菜大妈尊称为“贵族中学”的东游第十四中学。
凌乡明只身走在十四中的校园小道上，充斥在空气中的鸟鸣声，身旁两侧的绿荫在秋天仍然充满活跃的生机，种种新鲜的外表让人看不到生命的颓然和无奈。
开学第一天总是给人万象更新的感觉，同行互熟的的学生们叽叽喳喳地并行说话。凌乡明认识的人很少，不过他并不在乎，有时候静静地独行更适合他的性格。就算没有小松小虎的陪伴，小学六年独来独往，对他而言也不会是太难过的一件事情。
知道他的人都认同他的冷漠，因为这是一个东游实验小学历届以来都难以出现的成功“封神”的人物！
神嘛，高高在上，哪有不孤独的！
以众多似曾相识的面孔朝他或直接或隐约望过来的目光看，虽然他是不认识别人，但认识他的人实在不少。
凌乡明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好看的？虽说不是经常照镜子，对自己这个人还是十分熟悉的，并没有随时加持主角光环好吧！
凌乡明摇摇头，索性不去管那些携带着“好奇”、“敬畏”、“惊讶”以及“不屑”、“嘲笑”等各式含义的目光。
神嘛，高高在上，哪有不被注意的！
早就习惯了……╮(╯▽╰)╭
新生入学典礼直接跟初二初三生的开学典礼合并到一块儿，各项烂熟而冗长的仪式一项一项展开，小一以上的孩子都知道那究竟多么无聊。对于凌乡明来说，唯一的不同就是，当阳光朝气的主持人姐姐骄傲地举着话筒念到：“下一项，有请入学新生代表讲话”时，他就要以十二分抖擞的精神步入主席台，接过话筒，对着自己手中不知谁写的发言稿开启朗读模式。
“大家好，我是新入学初一六班的凌乡明。很高兴有机会站在主席台上代表新生发言……”
满满三大页稿子行文流畅，通俗易懂，其中各种修辞手法让人眼花缭乱。但凌乡明不愧是学神，以仅瞟一眼就能记下三四行的过人记忆力展开了半脱稿式发言。
作为东游区以及川汤市的小升初状元，理所当然会被指派在开学典礼上作为学校的吉祥物秀一秀。对于从小到大凌乡明那几乎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来说，这实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从出生到长大至今十三年来，一次也没有踏出过东游区，所有的信息都来源于书本，感觉整个国家甚至世界更像是一个数据库。生活总是这样的一层不变平淡乏味，突然间看着台下黑压压一片脑袋瓜子，他滑稽得差点想要捧腹大笑，当然这种冲动忍不住也得忍——开学典礼上当众发癫，光想想都尿了。
凌乡明背诵完一段，不经意地瞟一眼发言稿，目光在台下一个个以班级为单位排列成为的方阵中流连。
那三个男生因为迟到，被班主任拉到全班最前边罚站示众，一个人垂头丧气看起来很没有出息，另外两个则满不在乎地左顾右盼，一副“漂亮美眉你在哪里呀”的下流表情，班主任在一旁冷眼而视。
那个几个女生为什么会单独站一排呢？哦，没有戴红领巾，还固执地蓄留长发。长发就一定好看么，难道没听过短发女孩儿也可以性感和可爱？看那哭兮兮的样子，啧啧啧……可怜之人也有可气之处嘛。
凌乡明这是头一次以至高而下的视角俯瞰操场。哎，真有趣！明明是很平凡的事情，在小学每周例行升旗时也经常看见，为什么换到主席台上就觉得迥然不同了呢？
居然会生出一股很扯的感觉，想狂笑——啊，对了！刚才在校门外岔道口时，自己不也是无缘无故就扯开嘴皮笑起来了么！这感觉十分相似，不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来不及想，因为稿子已经念完。
“……谢谢大家！”他屈身鞠了一个躬。没有哪个校领导要求他这样做，讲完出场把话筒交给主持人就行了。可是他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做，虽然不能全怪他，但让四千多大家伙儿听了整整二十分钟废话，他好歹也有责任。
此外他还想要道谢，为的是自己突然感受到的新奇体验。
“成绩又好，长得也漂亮，发言的时候一点都不紧张，还这么有礼貌，这个学生不简单吶郭老师，这回你可是抢到宝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眼睛男老师对身边的女老师笑哈哈地祝贺。
“确实不错。”郭老师微笑回应，同时对从台阶上下来的凌乡明招招手，把他安排进班队里。
接下来是压轴大戏——校长讲话。
当校长勒紧皮带撑着西装革履一本正经地出现在台上时，谁也没有兴趣去听这个中年后期半叔叔半爷爷的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喂，凌乡明，你是实验小学那个凌乡明吗？”
左侧一个女生轻声问。
“嗯。”他点点头。
“哇，听说你是川汤市所有小学联考的状元！”
前排的两个男生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真的吗？”同学们的眼里都要冒出星星了。
“嗯。”
“哇，好厉害！”
哪里厉害了？
凌乡明叹了口气，明明也就是那么回事吧，如果这也算很厉害的话……怪不得自己觉得生活太平淡了。竟然是这个原因么？如果天天生活在一群将你认为轻易平常的事情视为奇迹神话的人中间，不停地被惊讶称赞，想必谁都会觉得无聊的吧！
“市状元居然在我们班，怪不得我老爹托关系也要把我运到六班来！”
“听说我们六班的老师是全校最好的配置，六个老师有三个都是教研组长！”
“我当时差点进不来，还是叔叔去教委找了大人物才办成的！”
凌乡明庆幸地松了一口气，话题很流畅地转移了，真好。否则还真应付不来那种既不值得骄傲自豪又不能太谦虚免得让人觉得虚假更不能闭口不理人那么得罪人的场面，虽然好像很久以前这样的场面就一直伴随着自己了。
“你们不知道了吧，”后排一个男生淡淡地出声道：“今年不够分的进十四中其他班要花十万，进六班花多少钱都不行，没有够高够硬的关系，是不可能分到这个班来的。”
这个男生长得高大帅气，在十二三岁男生普遍比女生矮的年纪，他已经出落得能够以身躯力压群芳，成为外形上足够可以让人依靠的男子汉。
“对，我们六班是今年最好的班，没话说。”他身旁的一个家伙肯定而得意地说。
“想必大家家里没有几个是无产阶层吧？”
“无产阶层要进这个学校，那也是很拼呢！”
“别说了，好可怜的……不过确实蛮拼的，哈哈……”
话题再度一转，不少男女生嘻嘻哈哈笑起来，不过默不作声的也大有其人。不少学生听到这些话，用各色的目光瞧过来，有的不屑，有的有趣，有向往的，也有心酸的。
作为名校，收生系统中有猫腻很正常，但整个班都是猫腻那还叫猫腻吗？那应该是帝国中学的继承者班吧！
一股异样的气氛开始蔓延，一句句诛心的话语仿佛狠辣的利剑，无情地将家庭富裕等级不同的孩子切割开来，隔成歧视意味昭然的不同彼岸。
凌乡明干脆闭上了眼睛，他只恨不能闭上耳朵。
这类涉及权势、黑幕的话题简直比一群人一个劲夸他崇拜他还要让他感到难堪甚至恶心。
“老师，”他举起手，唤起郭老师注意的目光，“我可以去上厕所吗？”
“可以，快去快回。”年轻的郭老师看起来是个面容姣好的小家碧玉，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很让人暖心。
凌乡明在众人的目光中一点脑袋，飞快地往厕所遁去。
就算是肮脏污秽的厕所，比起来也较这类话题圈子更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