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节 智者百结心

  乌恩奇和妮娜在岱城里逗留,因为妮娜的瞳色,城里所有的烬人和魔人全都对她敬畏有加,连乌恩奇也沾了光,狐假虎威的好不威风。
  人人侧目的感觉虽然很好,但乌恩奇的心中却愈发烦躁,他本想带领被魔族奴役的烬人冲出火海,重见天日。但是烬人协管区里的情形,完全不是乌恩奇所预料的样子,烬人、魔人和魔族相安无事,因为万余年来的压迫,似乎已经完全磨掉了烬人的反抗之心。
  不止如此,在岱城里近乎有三分之一的居民都是神职者,僧侣、教士、萨满、祭司、修女、巫医、先知……各种各样的神职者应有尽有,岱城好像不是一座偏僻贫困的山城,倒像是修道者建立的营地。在岱城里,成千上万的神殿遍布了整个城区,每个神殿都供奉着原魔界的创造者魔母希罗。
  魔母作为唯一的至高神,地位不可动摇,但从属于她的神明却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在岱城里被各种神职者们信奉的神明足足有八百万,是岱城全部的人口的一百倍还多。因为神明太多了,平均下来岱城里的每一个人,都至少信奉了一百位真神,得到了一百位真神的眷顾。
  因为被众神所眷顾,岱城里的居民根本就没把涌过来的兵祸当成一回事儿,整座城里安静平和,梵音缭绕,咏经和吟唱之声不绝于耳。也许是因为神职者太多了,岱城里人人清心寡欲,整座城市连一处集市都没有,更不要说酒馆、旅店、商会和雇佣兵公会之类的地方了。
  因为没有酒馆和旅店,乌恩奇和妮娜在岱城里甚至找不到一个落脚之处,想要向路人打听消息,所有的烬人和魔人又都对他们敬而远之。妮娜有些无奈的转过头望着乌恩奇,她的脸上带着些笑意,嘴角微微一翘,身形已经变成了一道虚影,藏身到乌恩奇的影子里面去了。
  乌恩奇继续沿着岱城里遍布了神殿的街道向前漫步,此时寄生在他身上的冥蝶幼虫已经羽化离开了主世界,所以乌恩奇的样貌已经恢复成了人类的模样,他孤身一人,顾影独行,倒是并不引人注目。然而在此时,乌恩奇从心里鄙视烬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根本不愿意与他们搭讪。
  岱城是一处修道之城,到处都是供讲经和布道用的石台以及大大小小的石墩。乌恩奇走到一个石墩的面前,低声念道:“诸界诸物,皆具文明,秉智者之志,显万籁天音。”
  青色的灵光浮现在乌恩奇的手上,乌恩奇以灵光之手,轻抚了他面前的石墩。在缭绕的灵光中,回荡着风声,车辙声,银翼飞马的蹄声,八足巨蜥低沉的嘶嘶声,狮鹫和角鹰高亢的鸣叫声,以及混乱嘈杂的人声。倾听了一会儿,这处石墩附近似乎没有什么奇异的事情发生过,乌恩奇便舍了它,走向另一处石墩,以诸界智者的技能“诸界之谛听”如法炮制。
  打听消息,却不必问人,然而效率却差了很多,而且这种行为看起来就十分怪异。有一些烬人和魔人过来围观,妮娜就从乌恩奇的影子里站出来,把他们吓走了。
  妮娜对乌恩奇说:“首相,你的技能可真厉害?依靠这个能力,是不是世间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你的耳朵?”
  乌恩奇回答道:“并非所有的东西,只有文明的造物才会对诸界之谛听有所反应。自然而成的山川草木,鸟兽虫蛇,全都不会响应诸界智者的诉求。我身为诸界智者的能力离开了文明的世界就毫无用处,但在文化昌盛之地,所有的人造之物都是我的耳,所有的文字都是我的眼,所有的学识都是我的盟友。”
  妮娜以羡慕的神情问:“我可能比较笨,我也能成为一名诸界智者吗?”
  乌恩奇笑道:“诸界智者没什么好的,文明造物大抵是没用的废物,前人传下的学识尽是些糟粕,诸界智者就是专门与废物和糟粕打交道的一种先知。名为先知,却只关注于既有之物,可谓名不副实。诸界智者不当也罢,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召唤术,墟烬荒原里的灵兽很多,对于召唤师来说是个福音。”
  墟烬荒原里有许多召唤师,但妮娜对成为召唤师并不感兴趣。
  这一整天,乌恩奇用诸界智者的技能“诸界之谛听”听到了无数的言论,也得到了各种各样的情报:
  在这片近乎封闭的协管区里,似乎有许多位上古的神明,每位神明都拥有一批信众,比较强大的神明信众较多,所以建立起了宗、门和派。被墟烬议会承认的宗门都在协管区里有自己的领地,但信众的人数被墟烬议会严格的限制,绝不允许超出。
  由于信奉了不同的神明,烬人的各宗、各门、各派之间冲突不断,仇恨颇深,但墟烬议会严禁他们聚众私斗,违者将被灭门。正因如此,各个宗门之间才得以平衡,而魔族的墟烬议会也维持了对烬人分而治之的统治格局。
  今年比较特殊,在今年的岁末,岱城的万灵台将要举行三十年一度的宗门大会。宗门大会以演武较高低,评判宗门之优劣,每个宗门信众的人数和招收门徒的数量都与宗门大会上的战绩直接挂钩,有效期三十年。战绩最好的九个宗门被称为上九宗,拥有优先在烬人中收取门徒的权利,被允许的信众人数也比较多。被评为上九宗,是每个烬人宗门的目标。
  对于烬人的宗门而言,如果战绩不佳,信众就会被掠走,招收门徒就将会愈发艰难,宗门大会就是决定烬人宗门未来三十年兴衰存亡的天王山,是各大宗门最为关注的事,至于魔族入侵者,有神明罩着的他们,自然毫不关心。
  了解了这些事情,乌恩奇不禁得意的大笑起来,他抱着妮娜凌空御气,衣袂飘飘的飞身转了无数圈,才潇洒的落身在一间神殿的屋顶上。
  “妮娜,你真是我的幸运星!”乌恩奇吻了妮娜的唇,十分自信的夸口道:“那些烬人中若有强者,哪还会如此忍气吞声?就算有强者,我又何惧?若是再晚来几天,我恐怕就要错失良机了,在这个时候赶到岱城,简直是如有神助!”
  乌恩奇的自信很有道理,当初他自认为原魔界中实力在他之上的人不超过
  二十位。这个估计有些欠妥,但并非妄自尊大,彼时的乌恩奇确实拥有堪比魔王的强悍实力。而今,经过了生死历练,乌恩奇的意志力和实力都更胜往昔,魔王之中能与他匹敌的强者也并不多了。以如此强大的实力为后盾,碾压几个山沟里的神棍自是小菜一碟。
  至于神,原魔界里哪有神?全都是些虚妄的怪谈罢了。
  被吻了,妮娜的脸红成苹果,她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妮娜的心猛烈的跳动着,沉浸着,欢悦着,在无比甜蜜无比爱恋的感觉中,妮娜用双臂紧紧的搂住了乌恩奇头。
  然而,乌恩奇身上的誓言之咒毫无征兆的发作了,以至于他和妮娜失足从神殿的屋顶上摔了下来,滚落在地面上,将温情的场景变成了一位纯情少女吻着一只大癞蛤蟆的可笑画面。更加糟糕的是,这间神殿并非无主之地,它属于一个烬人的团体灵心会。
  脚踏人家的神殿,已经是一种亵渎;还当众在神像面前与癞蛤蟆亲热,是可忍,熟不可忍?然而看清了妮娜的瞳色以后,灵心会的修士们,忍了!因为纯血的魔族,他们不敢招惹,一旦招惹了,就是一场神都罩不住的灭门之祸。
  “你,你,你……”一名灵心会的修士指着妮娜,结巴道:“你这个妖……圣族的姐妹,您没摔伤了腿吧?啊!?”
  妮娜抹了抹眼角是泪花,站起身一言不发,她冷冽的目光却把灵心门的修士们全都吓毛了。
  面无人色的灵心修士们各个伏地求饶,却让妮娜更觉得荒唐和委屈了。
  妮娜任性的说:“我想休息一下,你们都离我远一点。”
  跪成了一圈的灵心修士们如获大赦,一个个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退到了神殿的围墙之外。神殿里空荡荡的,静默无声,妮娜望着被她捧在手里的癞蛤蟆乌恩奇,垂泪道:“因为我不是你爱着的莫妮卡,所以……”
  乌恩奇语塞,无言以对,纠缠在他灵魂中的誓言之咒似乎比他更了解他的心,他的心依然没有爱上妮娜,就像它没有爱上比扬卡一样。
  妮娜哭述着问:“你可以告诉我吗?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喜欢?为什么你会迷恋莫妮卡呢?是因为她比我更漂亮,出身更高贵吗?还是因为……你本来就讨厌我?”
  癞蛤蟆乌恩奇把头藏在爪子下面,不愿与妮娜对视。
  人总是向往快乐,逃避痛苦。然而许多年来,乌恩奇都并不快乐,他渴望简单一些的爱与恨,但权势于利益,名誉与尊荣,各种纷纷扰扰纠缠于他的内心,昔日名噪一时,昔日臭名远扬,昔日对于乌恩奇而言如同无边的苦海。与莫妮卡再会之时,她在空山新雨后,唱出了骑士的战歌。一颗勇敢的心,一往无前,坚定而快乐;一颗虚弱的心,纠结徘徊,扭曲又痛苦。
  勇敢的莫妮卡,她身上洋溢着的快乐,好像是旭日东升,拨开了乌恩奇心田里苦海上的迷雾。所以只从那一刻起,乌恩奇就深深迷恋着她,一直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