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北央只落雪,但是南陵落雨。
  雨声中人尤其好眠,睡着睡着就忘记了时辰。
  玲花虽然住在国主府中可以睡的却是下人房。
  不舍得阿信与别人挤在一起睡,于是就拢了阿信在自己房里打地铺。
  本开始是让她一起睡床上的,可是床铺狭小阿信死活不答应。
  好在南陵国温热夜晚也不冷,卷了毯子地上一铺也不至于冷。
  阿信白天的时候依然照顾玲花的起居,而玲花则照顾梵尘瑾的起居。
  她有些摸透了这个长公主的脾气。
  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但是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非但记不得还经常会闹头疼。
  歇斯底里的想起来一些什么就要大发雷霆。
  国主梵箬篱见了姐姐不好的时候都会默默的发怔。
  有一次玲花站在梵箬篱的身边就听见他喃喃自语,“阿姐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呀,不该是……”
  可是每次玲花偷偷问看诊的大夫,长公主的病能不能好,大夫却欲言又止。
  后来有一次阿信听见了有侍卫送大夫去抓药的时候一句警醒的话。
  “大夫你可得把药的分量掂量清楚些。只要我们长公主身体无碍就成了,可千万别让她记起来些什么,国主交待了的你可别小命不保……”
  阿信回头就悄悄与玲花说了这事。
  玲花赶紧捂住阿信的嘴,“这话以后记得再也不可说了。别人就算主动提起你也别说自己知道。”
  阿信懵懂的点头。
  玲花这才意识到梵箬篱并不想让梵尘瑾记起某些回忆。
  可是她发现梵箬篱本身又是十分矛盾的。
  长公主又发梦了,在屋子里大喊大叫。
  玲花赶紧抓了衣服披在身上跑了过去。
  连下着几天雨水了,院子里到处是积水。
  玲花一脚踩了下去才发现自己的鞋子湿了。
  “小姐,你的鞋……”那是从皇城出来的时候夫人亲手缝制的鞋子。
  玲花直接将鞋子脱了下来,塞给阿信,“信儿,替我拿回去,洗一洗。再赶紧带一双干净的过来。”
  “可是,您不穿鞋?”
  “我去长公主房里,不碍事的。你赶紧回屋去拿。”
  “是!”
  看着阿信匆匆忙忙跑回去了,玲花也没敢耽搁直接冲向了梵尘瑾的屋子。
  她的屋子里一直供着小小的炉火,烧出淡淡的暖气。
  因此要比外头温热。
  推开门的时候梵尘瑾的贴身婢女已经吓得躲在了桌子底下。
  “你们快出来!长公主是怎么了?”
  那两婢女一看玲花来了,立刻如蒙大赦,赶紧扑向她。
  她是南陵国主的正妻,虽然入了南陵以后国主还没有正式纳封她,可她是带着北央朝廷婚书来的。
  国主就算再恨北央王朝,如今身为人家属国也不敢退婚吧。
  “诸葛王后、诸葛王后不好了!长公主又做梦,不认得人,还打人呢!”
  梵尘瑾常年体弱,打人也不怎么疼,可是梦中手劲尤其的大,就跟练过功夫的人似的。
  而且招招狠毒,似乎是要人命一样。
  婢女们都吓退了,也不敢开门跑出去,就怕长公主一不小心也溜了出去,在外头闹起来更加劝不住。
  玲花喊了几声,“长公主!您醒一醒……”。可是不顶事,她眼睛睁着,眼神却没有焦点。
  “完了,这不会还是在梦中吧?”玲花以前在北央的时候听说过这种梦症。
  人在梦里可能跑能跳,能睁开眼睛视物却不认得人。
  而且对周围的事物反应十分缓慢。
  就在这时候手舞足蹈的梵尘瑾一脚踢开了还在燃烧的暖炉。
  火苗顺着屋子里的布帘蹭一下窜了上去。
  “啊!快扑火……”
  还没等玲花喊完,两个侍女看火苗窜起来都吓得不轻。
  “来人啊!救火……”一个个开了门跑出去了。
  玲花正在找东西拍打火苗的时候就发现一个人影嗖的滑了出去。
  她屋子里一瞧已经没有了梵尘瑾的影子。
  坏了坏了!
  她顾不得火苗,赶紧跟着追了出去。
  梵尘瑾跑的很快,完全不像她平时虚弱的体力。
  由于听到长公主屋里着火了,护卫们也纷纷慌了,大开了各处的门开始接水救火。
  只有玲花拼命的跟着梵尘瑾,她跑的很快,方向也很坚定。
  玲花却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等梵尘瑾的步伐慢慢的缓了下来,玲花才忽然感觉脚下火辣辣的疼。
  她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脚上的袜子破了。
  赤脚踩在地上,柔嫩的肌肤磨出了血泡。
  “长公主哇,您别跑了……我跑不动……”
  梵尘瑾站住了,茫然的四处望着。
  她似乎在寻找什么,在辨认自己身在何处。
  玲花以为她醒了,一瘸一拐的上去搀扶她。
  在触到她手臂的一忽,梵尘瑾反手手肘寸开她,将她掠倒在地。
  手掌压在她咽喉上。
  她的手指很有力,正好卡在了她呼吸的脉搏上,稍稍用力压下去,玲花就感觉到整个呼吸都停住了。
  眼前渐渐出现了一片白雾。
  “嘶……嘶……”她听到自己抽气的声音,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个时候一个黑影出现,在她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那是个男子,似乎戴着怪异的面具。
  面具男子对着梵尘瑾打了一个响指,梵尘瑾蓦然倒地。
  醒来后玲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跪着哭的一塌糊涂的阿信。
  “信儿?我没事……”
  “小姐,你的脚糊了!”
  糊了?
  玲花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双脚,好好的啊没糊。
  可是抬起脚以后才发现生疼生疼。
  已经血肉模糊了。
  “信儿,长公主呢?”
  “被国主带回去了。是国主把您送回来的。他看见了你脚上的伤,可是极冷漠的走掉了……”
  从阿信的语气中就不难听出她觉得委屈。
  玲花心底里也是觉得委屈的,可是她强迫自己忘记这份委屈与屈辱。
  现在人已经到了南陵了,返回北央只有死路一条,她能做的就是尽力在此处站稳脚跟。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或许发现了国主的什么秘密,关于长公主的秘密,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利用这个秘密让自己成为南陵真正的郡王王妃呢。
  “对了信儿,你说是国主将我送回来的,你有没有见到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戴着面具?什么人戴着面具呀。”
  显然是没有了。
  虽然双脚像火烧烤着似的生疼,可是玲花还是勉强自己穿上了鞋子,然后摇摇晃晃的由阿信扶着走去了梵尘瑾的房间。
  其实那炉火燃起的火势并不大,她们跑出去后不久就比熄灭了。
  虽然房梁顶上还有些焦黑的痕迹,但好在并不显眼。
  玲花走进去的时候梵尘瑾正躺在床上休息。
  “长公主?”
  床上的人朝她看来,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诸葛姑娘呀。”
  听到梵尘瑾还是喊自己诸葛姑娘而不是王妃,玲花心里有些不快。
  她需要被人认可,国主不认可她,作为长公主的梵尘瑾也不认可她的话,她的身份在南陵就会十分尴尬。
  最可怕的是北央的娘家人根本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会以为她已经做了南陵国的王妃,养尊处优。
  “长公主身体没事了吧?刚才一路追着长公主跑,见长公主跑的飞快……”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梵尘瑾身边几个侍女互相对视一眼,这几个侍女显然岁数更大一些,不似之前那几个小的。
  “刚才不过是长公主房里的暖炉烧着了帷幔,长公主在外头避了一避,没什么大不了的。此刻长公主还有些累,诸葛姑娘出去吧。”
  玲花彻底愣住了,她盯着尘瑾看了半天,“长公主,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什么?”
  “就是刚才我赤着脚追你啊,还有那个男子,戴着面具的……”
  “诸葛姑娘!诸葛姑娘显然是还没有睡醒,不如也回屋休息吧。”
  玲花恨恨的看向大侍女,她不知道那个侍女叫什么,但是那个侍女非常的没有规矩,目中无人。
  但是玲花很快转念想到,或许也不怪他们目中无人,他们只是目中无她这个从北央来的王妃罢了。
  回到屋里的玲花越想越觉得委屈,将整理了一半的衣服往床上狠狠的一扔。
  “小姐?……小姐,您去哪儿呀?!”
  玲花直接跑到了梵箬篱的书房门口,她知道梵箬篱在里头,他贴身的几个侍卫就在这处院子里守着。
  见到她过来几个侍卫也不过对视一眼,微微颔首,根本没有半分见到王妃的恭谨样子。
  玲花憋着一肚子火,“国主呢?我要见国主。”
  “国主正在商议正事。请回吧。”
  “我在这等着。”
  “那请到院外等着吧。”
  玲花虎着脸,一步一步走到院外。
  从太阳落山一直等到了月亮上山,都没有见到里头的人出来。
  玲花恼怒极了,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小姐,咱们先回屋去休息吧?改日等国主有闲了再来。”
  “信儿你不明白。他哪里是有正事要商量,不过是借口不见我罢了。我今天非要在这里等着。我要等一个明明白白。天天这样消磨下去,我们的斗志都会消磨殆尽的。”
  待到入夜十分,书房的门开了。
  几个南陵朝臣模样的男子一个个紧锁着眉头走了出来。
  梵箬篱走在了最后面。
  抬起头看到玲花的时候他显然愣了一会儿。
  那几个朝臣却视若无睹的从玲花面前径直走了过去。
  玲花心里一堵,原来他真的在商议正事啊……
  梵箬篱当着她的面转身进去了,但过了一会儿有个侍卫走出来把玲花请了进去。
  玲花脚上有伤,又站了许久,腿都麻木了。
  但是她扶着信儿的肩膀,默默的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走进去!”
  梵箬篱的桌上铺开着各种各样的军事图。
  书房一侧的角落里堆积着小山似的书简,都是最近报上来的国事,可是他根本没有闲工夫去管。
  玲花看着他突然不由得心虚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他了?
  他是不是真的很忙呀。
  “你在外头站很久了?”
  “也……没有很久。”
  阿信诧异的瞥了一眼自己家小姐,不明白她为何要撒谎。
  “今天阿姐房里发生的事,我都知道。辛苦你了。”
  “啊……”这是她到南陵以来第一次与他如此私密的交谈,虽然一旁还有阿信在,可是对她来说阿信不是外人,就像自己的妹妹。
  “听说你没穿鞋子,直接就追着阿姐出去了?”
  “我……”是鞋子湿了,但她不想这么说,“觉得长公主更重要些。她那个样子真是叫人担心。”
  “是啊。阿姐如果还记得从前的事情,现在就能与我出谋划策。以前父亲教导她最多的就是谋策之道了。”
  “长公主为何会什么都不记得?”
  “她病了。”
  梵箬篱的语气瞬间冷淡了下来,似乎不愿意谈这件事。
  “国主,我见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那个男子会不会对长公主有威胁。”
  “你见到了?”
  “我……我……不太确定?”
  “是啊,你当时晕过去了,或许看错了。”
  玲花被打发走了以后,弥荼悄无声息的从书房墙后的暗门走了出来。
  “她就是北央与你联姻的女子?”
  “是。她叫做诸葛玲花,诸葛大学士之女,从小在皇城长大,从未离开过北央。”
  “听说她是一个人来的。”
  “她还从苍城带来了那把古琴。”
  弥荼的双臂绕过了梵箬篱的身子在他胸前扣上,下颚抵在他的肩膀上,面具上冷冰冰的寒气贴在他的侧脸上。
  “阿篱,我们要尽快动手。趁现在司幻莲还在巩固苍城的防御,我们要将西荒各大部落收入囊中。一旦被北央发现了我们的异动,恐怕他们会要求派兵来南陵驻守,到时候你再要行动就麻烦了。”
  “弥荼,那点兵力是我南陵倾国所有了。”
  “我知道。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实力。你一直都是最信任我的人。”
  “那是在西荒。无论西荒部落再怎么战,都与我无关。我是南陵人,西荒人死的越多其实对我越有利。可是现在随你出战的都是我南陵国的将士。南陵为了复国搭上了无数人的性命,牺牲和付出已经不再是南陵人能够接受的了。”
  弥荼不置可否的看向梵箬篱。
  现在的梵箬篱已经不能用看待鬼瞳的态度对待了。
  司幻莲收到羽翎部落求援的时候一度以为又是英家父子有所索取。
  然而很快许多西荒的部落都遭受了不同毁灭。
  有些是连夜被连营偷袭的。
  直到绛昀跪求在司幻莲的面前,“小爷,虽然我是西荒人,可已经跟随您身边多年,我与和曜一样我们都已经将苍城当做自己的家。我们的亲人也多数迁徙到了苍城之中。但西荒部落到底是我们的故乡,我们还有族人,恳请您出兵相救。”
  司幻莲出兵之前担心苍城会再次遭到攻击,于是暗中向梵箬篱发了一封信,希望南陵军可以协助防护苍城。
  但是收到回信的时候却只有两个字:勿动。
  他看着那两个字挣扎了很久,两个字是用他熟悉的笔迹所写,那是梵尘瑾的笔迹。
  “到底是小音写的,还是梵箬篱让小音写的?难道……她的记忆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