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人小心大

  昶广将军府发生的惨案很快传入了皇城。
  听到胡暮苏遇害,但是她拼死保住了曳寒与洛绮尧的孩子,明月不自觉的眼泪滴落下来。
  一时间竟然无法遏制,哭了三天三夜。
  他并没有太多的悲伤,至少他认为自己并没有那么哀伤。
  却只有眼泪不停他的安排。
  梵尘瑾敲门进屋去看他的时候,他一个人端坐在窗户边,窗户大开着。
  外头的飘雪飞落进来。
  听到了她的声音,“以前阿苏住在小别院的时候喜欢听鸟鸣。她说那调调很有朝气。所以我就偷偷命人抓了很多鸟,天天在她屋子前放生一只。她一直以为是同一只鸟儿,每日会回来看她。”
  “阿苏一直是个单纯的孩子。乖巧而单纯。她虽然看遍了世态炎凉,可她的心思是干净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干净。我有时候会忘记她是筑南王的女儿,她姓胡,她又不姓谡。”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她送回了阿莲的身边。但是我必须那么做,她在我的身边不会安生。我没有安生,我也没法给她安生。我们都明白什么样的结局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只是我们都没有办法做出决定而已。”
  梵尘瑾默默的听着他说了很久很久,她不用给他任何的反馈,他就能一个人诉说下去。
  他需要找一个人倾诉,梵尘瑾便是极好的听众。
  梵尘瑾始终没有开口,直到明月喝干了最后一口冷酒。
  那酒原本是在炉子上温着的。
  可是他把酒壶从小桌炉上取下来后就始终端在手里,再也没有放回去。
  也一口也没有喝。
  那酒香慢慢的散去,凝结成水雾。
  “哭诉完了,明月公子?”
  梵尘瑾没有喊他百里大人,而是明月公子。
  那是他们之前相识的时候她对他的称呼。
  “群龙失首,是时候可以整理羽翼了。”
  明月愕然的看向她。
  百里大人下了封查令。
  其实早先的时候百里明月就收集完了沐涯泊举荐的门徒为官的罪证。
  那些门徒无论资历还是能力都不足以上位为官。
  但是背后沐涯泊保着,竟然整朝之中没有一个人敢反对。
  刚开始的时候明月还就几个特别贪赃枉法之徒找沐涯泊理论过。
  沐涯泊的反馈就是积极回应。
  你说谁不好?你说不好就撤掉。
  撤掉以后没两天继续换上自己的人。
  明月吃了亏总算学聪明了。
  可是朝中大臣都已经被沐涯泊吓坏了,根本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支持百里明月。
  明月甚至偷偷潜入后宫与纳箬商量。
  不料纳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整场对话都是在向百里明月诉述自己后宫的日子有多么的苦。
  自己母子二人在沐涯泊的威压之下多么的胆战心惊。
  还一次次的问明月,为何堂堂北央的帝王要沦落至此。
  百里明月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梵尘瑾的话提醒了他。
  既然沐涯泊已经不在了。
  他那些党羽也没有必要存在了。
  于是北央皇城一场浩浩荡荡的洗涤行动展开了。
  以百里明月为首,清理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城琴门之人。
  而这些人多数都是曾经掌琴的暗探。
  梵尘瑾坐在楼台之上,默默的看着底下人心惶惶的皇城。
  嘴角浮现出一丝晦涩的笑容。
  沐涯泊师父啊,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忘了谁才是琴门真正的主人。
  阿巫将一件暗红色的裘袍帮梵尘瑾盖上。
  “小音,是不是应该回苍城了?”
  “百里明月心思还不够冷硬,我还要推他一把。”
  “可是小音啊,昶广将军府的事情,你真的不怕小爷心里头不舒服?”
  “人又不是我杀的,他怪不到我头上。”
  ……
  司幻莲带着曳翡华回到苍城后,立刻就对全城将士下了令。
  开始整顿,随时准备出发。
  和曜大惊失色,“小爷,我们这是要去攻打谁?”
  “央军攻打谁,我们跟着捡一个现成的就行了。”
  “可是央军要攻打谁?”
  “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和曜出去后,司幻莲慢慢松开了自己紧握到发白的拳头。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小音会这样对他。
  他甚至感觉到害怕。
  在曳寒将军府出事以后,各地央军所在的守城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将军府灭门事件。
  头一桩案子发生,别人还能容忍是私仇。
  一而再,再而三,人们就再也无法托口是那些大将的私仇了。
  是有人在故意清剿北央的大将。
  所用手法残忍而无情。
  除了与非门之外,江湖人士心中只有一个合理怀疑,东桑国境内的逍鹰派。
  可是逍鹰派已经随着他们门主的失踪销声匿迹很久了。
  哪怕以前逍鹰派的杀手,如今也不过只是江湖杀人劫货的匪盗罢了。
  一时间各地之中民愤四起。
  要报仇之声也愈发横行。
  但是一地之军纵然强大,始终无法走出属地。
  百里明月就在此刻一呼百应。
  他甚至将沐涯泊的死因怪责在东桑国的头上。
  说是东桑人派了杀手潜入皇城暗杀了沐涯泊大人一府上下。
  年少的央帝甚至出面假哭了几声。
  声称自己懂事以来一直都是沐大人悉心教导扶持。
  不惜劳力劳心埋头于国事。
  然而一时不察居然着了东桑刺客的道。
  死于非命。
  以国辅之尊入殓。
  举国哀悼。
  百里明月按梵尘瑾所议,假派使者前往东桑,要求东桑国交出刺杀的凶手。
  可怜东桑帝在毫不知情下就坐实了骂名。
  两国交锋不是一个城池对付一个城池,需要统一的调度和纵观的全局。
  那些属地央军本来就是北央大将,自然深谙此道。
  于是不得不重新聚首在北央皇城,听后朝廷的调遣。
  首战之捷是非常重要的,梵尘瑾提议夺周恒。
  那是东桑独立于外的一个小郡城。
  央军夺下城池后可驻扎调养,并与东桑谈判。
  “小爷会加入我们吧?”
  明月这个时候还是有些顾虑的。
  北央各地之间的平衡已经很难维持了。
  一旦北央向东桑宣战,就意味着天平的一端已经倾斜。
  如果司幻莲这个时候暗中保存实力,而后截取皇城。
  朝廷完全无一抗之力。
  “明月公子啊,你现在只有这个机会能够统一收回整个北央的兵权。难道你宁愿为了防备苍城城主,而放弃这个机会么?”
  百里明月被戳中痛处,无言以对。
  听说百里大人要亲自帅兵出征了,央帝和太后准备为大人送行。
  那一场大宴是以家宴规格举办的。
  只邀请了百里明月和梵尘瑾,还有央帝母子作陪。
  沅纳箬先敬了一杯酒,敬的是明月和梵尘瑾两人。
  “两位仙人大恩大德,本宫无以为报!”
  谡本初的样子看起来还是讷讷的,有些陪着小心。
  纳箬多喝了几杯以后再次起身敬酒。
  这一次却只有对着明月一人。
  明月陪了一杯,待第二杯的时候便有些不快了。
  “太后已经喝多了,不如酒席散去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梵尘瑾,意思是他准备告辞了,她是留下还是怎的。
  不料太后竟然拂开酒杯径直冲了上去,一头扎进了明月的怀里。
  “大人呐!沐大人走了,我们母子已经无依无靠了,还请大人以后多多顾着我们。”
  “太后这是说的什么话!”明月一下撇开了纳箬。
  可是纳箬不知是借着酒劲还是早有此意,居然缠着明月不撒手。
  “央帝!”明月抬高了声音,“太后酒后失仪,还请央帝将你母亲扶回去吧。”
  年少的央帝呆愣了片刻,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走过来搀扶住母亲。
  “母后啊,我们回……”
  纳箬却一步从儿子手臂中抢夺出来。
  揪住央帝的后衣领按到了明月的面前。
  “跪下。叫叔父!”
  啊?!
  霎时梵尘瑾和百里明月都惊呆了。
  谡本初的表情很尴尬,也很痛苦,他似乎想要反抗母亲,但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反抗。
  纳箬继续按住了孩子的头,往地上的摁。
  本初躲闪了一下,噗通滑了出去。
  摔倒在一旁的地上。
  央帝摔倒了!
  然而在场伺候的宫女和侍卫却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没有看到是的。
  梵尘瑾看不下去走上前扶住了小央帝。
  她看到那个孩子在哭。
  他的眼眸在哭,但是没有眼泪,没有声音。
  他的身体甚至在抽搐。
  可是从旁人角度并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对劲。
  梵尘瑾扶着本初,慢慢的退到了门边。
  纳箬回过头来,咬牙切齿盯着儿子,从她的嘴唇中梵尘瑾读出,她咒骂的是,“你个没有用的东西!”
  到底有什么原因,可以让一个母亲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
  梵尘瑾拉着谡本初的手走到了宫殿外的长廊上。
  长廊上寒风瑟瑟,梵尘瑾的身子马上瑟缩了起来。
  她感觉到有一双小手在搓着她的手。
  她低下头去看,看到了谡本初一双忧郁的眼眸。
  央帝是不能随意出宫廷的。
  于是梵尘瑾就仍由他牵着,带她到了一处无人的宫殿。
  推开门的一瞬间寒气扑面而来。
  “对不起,这里很冷,没有暖炉。”
  可就是这里小央帝告诉梵尘瑾,沐涯泊入宫的时候,没有找他的时候,他都会躲在这里。
  这里原本是先帝们放置古玩臻品的地方。
  但是随着皇朝的没落,能卖的东西已经都被卖了。
  有一些还是被宫人盗走了。
  于是整个宫殿都空了出来。
  谡本初在一把椅子前站定,椅子旁的地上一节很小的蜡烛。
  “那只玉摇中的字是你自己沁进去的?”
  “是的,夫人。”
  他小心翼翼,谨慎而又恭顺的样子让梵尘瑾暗自吃惊。
  他是央帝,本不用这样对任何人。
  可是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被从小吓坏了的孩子。
  “我知道夫人是很厉害的人物。否则母后见到夫人不会那样陪着小心。”
  “在你很小的时候,我抱过你。”
  那一瞬间小央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名为希冀的神情。
  然而当他看向梵尘瑾的时候,那道光迅速熄灭了。
  “你与后宫中我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哪里不同。”
  “她们会同情我,她们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是温柔的。可是她们帮不上我。没有一个人能够帮我,甚至母后也是如此。”
  “你认为我可以帮你?”
  “你可以!只要你愿意帮我,你可以做到对不对?”
  这个孩子身上最令人心疼的地方就在于他的敏锐。
  他的敏锐是日复一日磨砺出来的。
  “我知道你是南陵人,我听母后说起过。但是你嫁给了苍城的城主,司南王爷,司小爷。然而司小爷再强大也不过只是一个城主。他没有办法替你保护南陵国。但是我可以。我是央帝。只要你肯帮我,日后我就替你保护南陵国。”
  他说的条理很清晰,说的一字一句十分小心。
  只有说话的时候嘴唇还在哆嗦着。
  “央帝啊,我与小爷之间的感情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简单的。”
  “那是联姻,我明白。当初南陵国才刚复国,你父亲因为害怕北央与东桑同时向南陵发难,所以将你送给了司城主。就像母后所做的那样。”
  他很急切的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值得被帮助的。
  那份心情让梵尘瑾有些动摇。
  “你母后今日为何要那样做?”
  小央帝犹豫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出卖母后。
  可是在凝思了片刻后他下定了决心。
  “母亲是为了保护我。她……她一直以身事沐大人,就是为了让沐大人成为我们母子在后宫之中的凭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
  梵尘瑾瞬间惊了。
  “我恨他。”小央帝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就像在说着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情,“我恨沐涯泊。每当他与我母后独处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想着,想着一万种法子害死他。可是我没有办法下手,因为没有了他,母后与我就再也没有了倚靠。他曾经对我们说过,北央不是我的,也永远不会属于我。整个朝野内外包括百里大人,他们的心都不是我的。我和母后能够倚靠的,只有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仿佛是为了否定自己所说的话。
  “我不明白。我一个字都不明白。我是央帝,我是先帝的孩子,可为什么母后从来不让我去祭拜先帝。只有在人前的时候才会做做样子。这是我谡家的天下啊,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我更不明白的是,母后为什么要如此惧怕沐涯泊。对他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反抗。”
  原来他不知道。
  梵尘瑾明白了沅纳箬对这个孩子最后的那份保护。
  就是让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沐涯泊死了。
  沅纳箬慌了。
  沐涯泊说的有一点没错,即使是百里明月他也是效忠于北央的,而不是这个央帝。
  “只要你做一个好央帝,百里大人会支持你,扶持你,成为你的依靠的。”
  “那夫人你呢?你和司城主,会成为我的依靠么?”
  他问的那样认真,梵尘瑾有一瞬间的恍惚。
  “沐大人已经不在了。以后你就不会再受到他的威胁。你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央帝么?”
  “我努力!”
  “那么首先回去告诉你的母后,让她不要那么对百里明月。百里大人不会接受她这一套。”
  “百里大人为什么要出兵攻打东桑?我听说东桑很厉害,东桑的帝王很有钱。可是我们北央连一支像样的军队都没有。”
  “不。北央有很多强大的央军。那是若干年来北央历朝历代的央帝训练培植起来的百万雄师。只不过由于某些原因他们不肯为北央所用了。百里大人出征的目的就是为了将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央军凝结起来,重新为北央所用。”
  “他们会愿意么?”
  “只要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他们会愿意的。”
  “他们有共同的目标么?”
  “如果没有,那我们就为他们制造一个。”
  “这就是夫人和百里大人一起在做的事情?”
  “是的。”
  “以后夫人可以经常来教导我么?”
  小央帝看着她,睁着大大的眼眸,看起来人畜无害。
  可是他眼底里的算计,并没有逃开梵尘瑾的注意。
  “教导你?”
  “是。入宫来教导我。就像太傅师父做的那样。以后我会给司城主加官进爵,会将南陵郡王封为亲王。”
  呵哈!还真是初生牛犊,敢于狮子大开口呢。
  “央帝,你说出的话,真的能够做到么?”
  “只要我还是央帝,只要北央是我的,就可以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