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认清主子
梵尘瑾正在整理自己不看的书籍,打算运送到南陵去。
梵箬篱独自一人运作着刚刚起步的南陵国,总是令她忧心忡忡的。
对于阿篱来说,那担子未免重了一些。
原本他是不需如此早就负上这座担子的。
是因为她的忧虑,她的忧心。
令他过早的承担了那份早晚会属于他的责任。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梵尘瑾会怀疑自己。
到底是真的为了阿篱好,还是她以为的为了阿篱好。
其实真正畏惧父亲的,畏惧到厌恶父亲的人,也许只是她自己。
听到阿巫前辈蓦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沉默了许久去意会阿巫前辈的心思。
“前辈是说,我该去看望小爷?”
“难道不应该么。”
梵尘瑾低下了头来。
她与司幻莲之间是有过君子约法的。
虽然包裹着十分温暖贴心的言辞。
他说她不需要她的费心。
不需要她的劳力。
不需要她在为他身先士卒。
也不需要她为他出生入死。
可是仔细想一想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不再对她讲述苍城内外的政务。
不再告诉她军营里起了怎样的流言。
不再与她探讨先祖史上的旷世之战。
不再与她谈天说史,一坐就能一整天。
他们彼此之间更多的是说一些体恤的话。
今日累不累。
今日见了什么人。
今日天气是否寒凉。
是时候该换一身新的裘氅了。
那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坠入这些琐碎的话题?
是普通的人家。
是家长里短。
可是无论梵尘瑾还是司幻莲他们都不是普通的人。
他们是一出生就带着使命的。
就背负着父母的寄托的。
有时候她想问一问小爷,是否真的足够了?
是否对于西荒没有执念了。
是否真的愿意偏安一隅了。
但是有什么东西阻住了她。
她害怕他生气,害怕他警惕。
更害怕他审视的目光。
她不再是可以躺在他怀中的一无所有的孤女。
她是梵尘瑾。
南陵国的公主。
复国南陵的是她的生父。
如今的南陵帝王是她唯一的同胞亲弟弟。
她可以向所有的人发誓,自己愿意效忠北央,愿意臣服于小爷。
可她割舍不掉的是那份血脉。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个疑问。
若是有一日,南陵与北央开战了。
若是梵箬篱与司幻莲开战了。
她要何去何从。
就算别人没有询问,她心里也会忍不住的自问。
“小音。”
阿巫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她满目苍凉的站定了。
衣摆微微的发出焦灼的味道。
“啊!”她跳开了一步,用脚轻轻踩着外袍的尾摆。
并没有火星子。
因为阿巫已经把燃着的暖炉挪开了。
“你又在沉思些什么?”
“没什么。小事罢了。”
现在对她来说,什么都是小事。
她已经没有那个力量,再去图谋大事了。
“你该去看看小爷。”
“我去他说些什么呢?”
“无需多言。”
无需多言?
她将信将疑的去了。
护栏亭在苍城的西南角。
风霜独立。
天色渐晚,北央的天色暗的很快。
一入夜就寒霜浓重。
梵尘瑾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她想尽快的见到小爷,也想尽快的走过这条寒冷的小路。
蓝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出现的时候悄无声息,如鬼魅般。
梵尘瑾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
可是看见她出现的时候,还是刻意装出早有预料的神情。
多年前在与非门的时候沐汝璜对她说过。
不要以为恃强凌弱是卑鄙之人的特性。
那是全天下人的特性。
每个人一旦强大了,就会本能的欺凌弱者。
是什么阻碍了那些强者的脚步?
是出于沦落为弱者的恐惧,而不是一份人言所谓的善心。
善良存在么?善良存在的。
在不经意间流露。
是无所事事时的调剂。
蓝蝶是天性中的纵琴阁人。
有一种人,天生不畏生死,天生非强不为。
沐香珺是那样的人,但那并非一定血脉传承。
因此沐流光就不是那样的。
沐汝璜说,他为纵琴阁挑选幼童的时候,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
给一个饥饿的孩子吃饱,然后在孩子的面前放一只残疾的幼兔。
当那个孩子单独与幼兔待在一起的时候。
会出现几种不一样的回应。
第一种是抱起它,给予它爱和关护。那是平常的孩子。
抱起它,仔细的观察它,找出它受伤单独原因残疾的原因,那是天生的敏锐者。
这样的孩子会在掌琴阁有所习承。
不抱它,也不碰它。但一旦周围发生任何异相,首先会去查看那只幼兔。
给予它提供必要的保护。这是守琴阁需要的门徒。
而死死的盯着幼兔。慢慢的靠近它,以措手不及的速度扭断它的脖子。
然后再也不看一眼的丢在一边,那就是纵琴阁的门徒。
蓝蝶,就属于最后一种。
她会彻底放弃注视你,只有在你完全失去了气息了以后。
只要是活物,对她来说就是威胁。
“我不知道你入城了。”
苍城之中有琴门。梵尘瑾记得不错的话,蓝蝶依然还是琴门的人。
“我在西荒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那把古琴。”
梵尘瑾看着眼前的少女,竟然生出了一丝熟悉。
她眼神之中天生的毫无情感的光泽,很像一个人,沐隐娘。
但是沐隐娘并非真的毫无感情。
她与谡壬冉之间或许起于一场权势调动。
但是从沐隐娘对于独子的爱护庇护之情,梵尘瑾相信她是有感情的。
那是非常深厚的,掩藏的,无法较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深情。
因为在她从来的成长中,那都是必须被割除的。
“蓝蝶,听我说,那把琴没有那么重要。”
“你不在乎那把琴?那是与非门最后的古器。”
“我知道。我不在乎。”
“那是因为你再也无法修炼任何与非门的秘术之功了?”
梵尘瑾咬了咬唇,“是。”
“但我可以。”她的眼眸中闪烁着一道坚定的光。
“你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
梵尘瑾倒抽了一口气,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会从蓝蝶这个少女口中听到对父亲如此的评价。
“他将南陵国复国了。那个早就已经凋零的南国。”
“但与非门已经不可能了。”
“你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与非门。”
蓝蝶的话可以说一针见血。
可以说带着年少轻狂的负气。
“我属于与非门,我生长在与非门。那里有我的姐妹,有我的兄弟。”
那里就像一个……家。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一闪即逝,蓝蝶将它抹掉了。
那是不应该的。
不应该有个家。
那是不对的。
兄弟姐妹是值得的,在生死存亡之际,他们能拯救你。
但是家不会。
家是一个虚妄的东西。
一个无形的东西。
所有世人都将它视作无比的重要。
那是因为他们懦弱、无用。
蓝蝶坚信自己并不需要。
“蓝蝶,如果你想留在城里……”
从蓝蝶的眼神中,梵尘瑾看出自己彻底误解了她的意思。
“你要什么?”
“我要阿巫。”
梵尘瑾倒抽了一口气。
“我不是要她的命。”蓝蝶若无其事的解释着自己。
“阿巫前辈虽然是沐氏族裔,但她那一族已经远离族人很久了。”
蓝蝶忽然轻轻的嘴角一撇。
“我去过北央的很多地方,找到了每一个你们沐氏幸存下来的每一族后裔。他们所有人存在
的理由,就是为了掩饰那把古琴的存在。”
“那或许是你根本没有好好了解过沐氏一族!”
蓝蝶根本不在乎她说了什么。
“只有阿巫的那一族离开了北央。生活在部落纷杂的西荒。一开始我并不明白。后来我一路追寻着古琴的下落,直到了西荒。”
“蓝蝶那把古琴是与非门的一个传说。”
“它就在阿巫的手上。”蓝蝶的语气和神情斩钉截铁,“与非门被逍鹰派整门倾灭了以后,从守琴阁出发了十二个人。十二个人,十二个方向。最后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那只是守琴阁主在最后的时机想要通知与非门在各地的分阁而已。”
“不。他将古琴移交给了古琴最后的守护人。天启部落的长老,阿巫。”
梵尘瑾看着这个孩子,想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应该已经找那把琴很久了。
并不是信口开河来套她的话,而是真真实实的确定了古琴就在阿巫的手中。
之所以她今天在这里等着梵尘瑾,而没有直接向阿巫前辈下手。
梵尘瑾只能猜测她是出于对与非门最后的一丝敬重。
蓝蝶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梵尘瑾没有后退。
在她面前,后退是没有用的。
蓝蝶杀人,不会心慈手软,不会迟疑。
如果她认定了你要死,你就必须死。
但是梵尘瑾相信她并没有要自己死。
“古琴是与非门的东西,即使在阿巫前辈手中,也与你无关。”
“我知道那个孩子的秘密。”
梵尘瑾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翳。
若是在从前,或许直接就一巴掌拍死她了。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约好。
“我答应你保守秘密。甚至将来,我可以保护那个孩子。请你把琴给我。”
她们在路边站的时间太久了。
一对巡守的士兵从路边走过,他们正要去护栏亭交替。
忽然就看到路边站着的两个女子。
风雪在她们的脸上拍打,两人却像雕刻似的纹丝不动。
走近来以后士兵才认出了梵尘瑾。
那是城主夫人,音夫人。
“您……怎么……”士兵看了一眼蓝蝶。
蓝蝶眼中的寒气要比空气中的寒气更甚。
“夫人,外头风雪大,我们送您回去吧?”
梵尘瑾是想要走了。
她冻得脚趾都要掉了。
本来就没有打算在这里滞留那么久。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护栏亭的方向。
希望小爷已经回去了吧。
可才走了半步,蓝蝶就挺身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干什么?哪家的小姑娘,怎么敢阻了我们夫人的路?”
士兵的语气有些冲,有些盛气凌人。
那是因为蓝蝶身上还穿着西荒的部落服饰。
而这几个士兵恰好都是北央人。
蓝蝶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别碰她!”
一个士兵气愤不过,自己堂堂苍城守军,保护着地方上每一个百姓。
这个丫头片子居然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可是梵尘瑾的话还是慢了。
士兵将手刚刚触及蓝蝶的肩膀。
就看到蓝蝶身影在风雪中迅速的漂移了一下。
没人看清楚她到底动了没有。
“啊啊啊啊——”
士兵跪在地上,一边想要去抓起自己被砍落的手,一边又不敢去抓那只断手。
蹭蹭蹭。
瞬间一个个士兵都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充满戒备的紧盯着纹丝不动的蓝蝶。
“何方妖女!”
蓝蝶的目光依然一瞬不瞬的看着梵尘瑾。
眼神中的语义再清晰不过,你知道的,我可以轻易的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所有的人。
“小音?”司幻莲带着一队人马从山道上走了下来。
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梵尘瑾心底松落了片刻。
但又立即紧张了起来。
这一次她眼神没有那么坚定了,有些动摇的注视着对面的少女。
如果……她用小爷的命相要挟呢?
司幻莲认出了蓝蝶,有一丝错愕。
他也看到了地上被斩手的士兵,瞬间表情凌厉了起来。
他是琴门的现任门主,但他从来没有管过琴门的事。
“为什么砍了他的手?”
“没经过我的允许,谁让他碰我。”
“这是我的城,没我的允许,谁容你入城的。”
蓝蝶的表情惊讶了片刻。
她看看梵尘瑾,再看看司幻莲。
默默的点了一点头。
“拿下。”
蓝蝶脚步一滞。
她没想到司幻莲会不让她走。
士兵一个个前赴后继,却都不是蓝蝶的对手。
司幻莲抽出了手中长剑。
“小爷?!”
“你让开,一边等着我。”
司幻莲喝退了其他的人,独自迎难而上。
蓝蝶是纵琴的杀手,她用的是杀招,招招致命。
但是司幻莲是战场的人,战场杀气四面八方。
只要有一刻的分神都死于不明不白。
两人胶着住了。
蓝蝶攻不下司幻莲,对她来说就是危险的。
她就像一头猎豹。
巨大的杀气和爆发通常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内力。
即使她拥有纵琴阁教导的极好的杀人技巧。
她毕竟还年轻,内力并不陈厚。
而司幻莲却与她相反。
常年累月的征战,日夜的凝思,令他已巍如坚石。
不可攻破。
眼看自己落于颓势,依照纵琴阁的门规,她必须立刻撤离。
可是当她想走的时候,士兵们又围拢过来,阻住了她每一个撤走的方向。
“司小爷,你是门主。你最好别阻碍我!”
“就因为我是门主,我才需要管管你。现在门派的规矩已经落到如此松散的地步?可以让你随意的来我苍城杀人了?”
司幻莲长鞘一抽,蓝蝶额前火辣辣的疼。
她坚持不住,豁然倒在了地上。
几个士兵正准备去收押她。
“慢着!”梵尘瑾再次出言制止道。
先前那几个被蓝蝶所上的北央士兵心里已经十分恼怒了。
这个城主夫人处处阻拦士兵靠近这个姑娘。
难不成是她什么亲戚。
城中有些人是知道这位城主夫人来历的。
都说是前世妖女,后世祸根。
但无奈司小爷用手心捧着。
全心全意宠着。
不利于她的话半句都不许传出来。
否则那尊门神和曜是绝对不会放过一个的。
士兵故意装作没听到,大步就走过去要抓起地上的蓝蝶。
蓝蝶微闭的眼眸掠动。
再耐心一些。
待他再靠近我半步……
“退下!”司幻莲低喝道,“没听夫人喊你们慢着么?”
士兵懦懦的不敢再发声。
梵尘瑾慢慢的走向她,在离开四五步的距离就停了下来。
“把你袖子里的匕首拿出来。”
纹丝不动。
“否则小爷现在就砍了你的手。”
吭哧。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飞了出来。
“还有你发丝里的银针。”
“噗!”
“还有你腰上的软鞭。”
蓝蝶也不躺了,地上怪冷的。
她站起身,揉了揉还有些发红的额角。
然后一样一样的将暗器扔了出来。
地上堆了满满的一堆。
“哦……”所有的士兵叹为观止。
梵尘瑾却并没有去看那些兵器,凡是能够被纵琴阁门徒扔掉的暗器都不是真正保命的暗器。
她开始走动起来,围绕着蓝蝶的周围。
要确保她身上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暗器。
唯一的方法就是扒光了她。
可她是个姑娘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梵尘瑾虽然冷漠,却没有残忍至此。
梵尘瑾没有这么做却并不代表司幻莲也不会这样做。
在明白了梵尘瑾所担心的原因后。
司幻莲深吸一口气。
他再次抽出了剑鞘。
走到蓝蝶面前的时候,她瞬间就明白了。
“小爷?不……不……小爷!不……”
呲。一剑。
再一剑。
她衣衫滑落下来。
蓝蝶眼眶中含泪,却不遮不挡,不避不闪。
双眸通红的瞪着他。
只剩最后一件亵衣的时候,她身体开始颤抖了。
目光慢慢的移向了梵尘瑾。
她知道这个时候司幻莲是铁了心了。
能够求的人只有梵尘瑾了。
“小爷?”梵尘瑾走到司幻莲身旁,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家……”
司幻莲将长剑一扔,置于雪地之上。
“把她绑回去。五花大绑。”
“是,小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