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答应了

  一阵狂风吹过,雪尘飞舞。
  在苍城去覆霜城的路上有一座小桥,小桥是个修行的人搭建的。
  他从西边来,要到东边去,一路走了很远,到了北央边界的时候实在太冷了,于是晕倒在雪地中。
  有个路过的樵夫救了他,将他带回了家中。
  樵夫的妻子和女儿都待修行者很友善,他们发现修行者原来是病了,北央的医馆十分的少,不仅稀有还很昂贵,通常百姓都是能医自医的。
  樵夫命妻女端来了热水,自己去雪山深处采药,一趟趟的回来尝试救治这位远方的修行者。
  然而有一天樵夫不幸深夜坠入了一道峡谷。
  那道峡谷并不宽也不深,樵夫走了大半辈子了从来没有陷进去过,可是这一次他却掉进去了。
  其实掉进去以后樵夫还清醒着,天亮以后有人发现了樵夫,还发现了峡谷两边的石壁上都是他手指抠出来的印痕。
  他在拼命的往上爬,可是积雪太多不停的砸落下来,他又一次次的摔到了谷底。
  每一次他都爬的比前一次更高一些,却始终没有成功。
  最后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冻僵了。
  可是他的怀里还抱着他采来的草药。
  这是给家里头的客人治病的。
  修行者内疚极了,他要走。然而樵夫村子里的人却留住了他。
  他们告诉他,樵夫是为了救他才丧命的,他欠了这一户人一条命。
  但是村里的人也不需要他偿命,搭上他一跳命樵夫也不会回来。
  于是就要求他留下来,照顾樵夫的遗孀和孩子。
  修行者答应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都尽心尽力的劳作,照顾那对母女。
  虽然许多人撮合他和樵夫的遗孀,但是修行者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天命。
  一直到死他都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修行者,他有着自己的使命,可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他害了一条人命,他没有后悔为那对活着的母女所做的补偿。
  他唯一后悔的是在那道峡谷之上为何从来没有人想过要修一座桥。
  在他生后,这位修行者什么都没有留下,唯独这座桥。
  长存听完后有些同情那个修行者,但是也没有办法说他做错了。
  一阵北风刮过,带起地面上层层的积雪,长存忍不住缩了一缩脖子。
  “小爷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只不过正好就在眼前,看到罢了。”
  司小爷的眼神中很干净没有一丝算计的模样。
  长存在东桑的时候看惯了那些人,那些工于心计老谋深算的大臣们。
  他们每一个的眼神都浑浊不堪,看不到底。
  甚至对视的时间多了,自己也会变得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身处何时,为何而在。
  父亲一直说他太软弱了,他比个姑娘家还软弱。
  其实他知道父亲心里真正拿来比较的并非自己的孪生姐姐长灯,而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他们从一出生就未曾见过面,却始终知道他存在的兄长。
  那个人一出生就没有名字,因为父亲觉得名字是一个累赘。
  拥有名字的人会产生归属感,会觉得自己应该是什么人。
  可是那个人却是在出生以后就不该知道他自己是什么人的。
  当西荒部落传来消息,鬼面部落的酋长鬼择多铎已经死掉的时候,父亲是那么样的高兴,每天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感觉就像刚刚小登科的夜读书生。
  父亲每日的等着,一天至少十七八趟消息从西荒传来,可是一天一天的父亲始终没有等到他想要的消息。
  长存问父亲,兄长什么时候才回来呐?
  父亲负气的说,他不用回来了。
  也是兄长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他听到父亲对长灯说,要长灯独自深入到北央的皇宫里去,去扮演一个后宫的宫女,伺机而动。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从小就被父亲送走的兄长并非父亲布置在外的唯一一个棋子。
  父亲身边的那个笑容阴森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锐利的,永远可以轻易一眼洞穿人心的长者,他不仅是父亲的幕僚,更是同盟。
  那个人说过,自己的孩子是你最锋利的棋子。永远不要随意的抛弃你的棋子,除非他们已经在这个世上飞灰湮灭了。
  父亲因为他的话再次重用了兄长,可是父亲对兄长失望以后弃如敝履的态度却已经深深的印入了长存的脑海中。
  “我必须要做一个有用的!不能让父亲失望。”这句话从那一刻起就根深蒂固的栽入了长存的脑海中。
  他与长灯是孪生龙凤,可是自己在天赋上却怎么都比不过长灯。
  长灯一遍就能记住的书籍,他要看十遍。长灯一遍就能学会的武功,他要多练一个月。
  长灯精通易容术,可以轻易的变成任何人的模样。那是她在江湖游历的时候私下拜师自己学的,因为她的天赋,她有一双巧手,她的师父将这门独门秘技传授了她。
  而他却因为机缘巧合下救了逍鹰派的东一长老。
  东一长老那时候已经身患恶疾命不久矣,见他为人宽厚便好意想要指点他,却是指点了半天才发现是块朽木。
  长老眼见时日不多了,教也是教不会了,一咬牙道,既然小兄弟救了我,有恩不报我入黄泉路上也走不踏实。我逍鹰派在江湖虽然非名门正派,可出的杀手都是数一数二的,没有别的好赠与,就赠你逍鹰派总管一职吧。
  长灯以兹事体大想要拒绝,可是长老已经撑不住了。
  “逍鹰派本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门派,也不指望你将它发扬光大了。你若是有心打理不妨引它走向正道。这许多年也一直是我的宿怨,可惜逍鹰派中人员太杂,肢体庞大各成一派,不如就让他们当当你的护卫也好。”
  那便是长灯与逍鹰派的渊源了。
  他一直是记得长老的话想要让逍鹰派往征途上引导。
  可是他却忘了长存,长存长了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甚至举手投足之间更显利落风流,被误会了一次以后她很快摸清楚了逍鹰派的门道。
  父亲让她潜入北央皇宫的时候并没有安排任何后援给她,但是她给自己找齐了东南西北分支的后援,就是逍鹰派的杀手。
  甚至策划了那场逍鹰派灭门与非门的惨剧。
  但是长灯所做的一切在父亲暗中却都是值得嘉奖的壮举。
  父亲甚至当着两个孩子的面亲口说过如果每个孩子都能像长灯这般于他分忧,他也不必如此繁忙操劳了。
  我不能输,不能!
  这次令他很感动的是,他主动提出要来苍城,长灯居然帮了他一把。
  她教给他易容成司幻莲的方法。
  只要找准机会司幻莲不在城中,你就是司幻莲。
  长灯颤颤巍巍的入城了,谎称自己被打劫了,然后怂恿城中守军跟自己出城打匪,顺势埋伏拿下了这班守军。
  更令他感动的是,入城后不久惊雷部落的兵马前来替他压阵。
  这来自兄长的关心让他心底暖融融的。
  兄长说苍城的司小爷韧性霸道,除非亲眼看着将他踩到土里去,变成一捧土,否则他永远都有反杀的机会。
  他在苍城中见到了梵尘瑾,他初次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叫做沐凡音。
  他到底是着了她的道,倾全部兵力来了覆霜城,结果是座死城,就是为了要把他困在这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长存惊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的。”
  “我们是朋友。”她回答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愧疚,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抬起头随意的说出一句今天天很冷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骗到这里来!”
  “为了让司幻莲更容易回到苍城里。”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我要怎么向父亲交待?”
  “胜败乃兵家常事。”
  长存笑容中有一丝苦楚。
  “这话谁对我说,我都认下了。可唯独你,你对我说我是无法认下的。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是唯一能够理解我的人。我记得你说过,你懂,因为你的父亲也一样。”
  他以为他们是彼此懂得人,然而却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知道你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理解你。但我不必为了你而让小爷付出一座城。”
  “他是北央的辅政王!他可以占有北央任何一座城池。而且我答应了你,放城中的莲生军走,我不会为难他的一兵一卒,你为什么不信我?”
  看着他笑得苍凉,她的眼神冰凉的不带一丝波动。
  他是准备为司小爷留一条活路的,可眼前司小爷却分毫活路都不打算给他留。
  “长存公子,你是要一个人走还是陪着小音的尸体留在这里?”
  你手下的那些朝阳军?哪有可能还有让朝阳军活着回去的道理。
  长存几乎天天被小爷请出覆霜城来喝茶。
  刚开始长存还会怀有戒心,怕司幻莲是打算挟持他,威胁城中的朝阳军开城门。
  可是发现小爷根本就不稀罕。
  他就是漫无目的的走,走到一处觉得景色合眼缘了,就席地而坐。
  他是北央人,可怜长存只是的东南边来的人,冷的瑟瑟发抖还要故作镇定与坚强。
  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会冻得要昏过去,但是小爷递给他一杯暖茶,他立刻两手一起接抱了过来,捧着茶杯的那一刻心底里有什么化开了。
  唯一的念头就是手掌中这杯热茶永远都不要凉掉。
  可是茶水终究是要凉的。
  有时候小爷谈兴并不浓厚,就会一杯接一杯的给他倒热茶。
  那种机会对他来说是最幸福的。
  小爷见什么就聊什么,聊的深了便忘记了给他倒茶,看着茶杯里的水一点点的没有了热气,甚至开始冻手,他的内心也跟着寒凉了起来。
  跟小爷对阵这些天他听了很多的故事,有些是发生在小爷自己身上的,有些只是北央的传闻,有些是宫廷秘闻,有些是荒郊野史。
  自从小爷说完,你是要一个人走还是要陪着小音的尸体留在这里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谈起关于攻守的事情。
  小爷好似毫不在乎,长存觉得自己也该显得毫不在意。
  虽然朝阳军中所有的人都对他说不要再出城了,这个司小爷分明的用意明明白白,就是要他出城投降。
  不费一兵一卒拿回一座城,司幻莲的野心也是够大的。
  可是长存有自己的固执,他觉得小爷的心意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是要他投降只要日日不间断攻城就好了。
  城中的粮仓已经见底了。
  为了避免百姓挨饿,司幻莲甚至主动提出运送一部分粮草进城。
  但是数量极少,根本什么人都吃不饱。只是保证不饿死。
  有人说这也是司幻莲的计策。
  让长存不要再理会什么百姓了,先让士兵吃饱了好打出城去。
  但是长存咬不下这个牙,就算是北央的百姓那也是百姓啊。
  于是就这么一日日的。长存甚至开始提出了小小的要求,上一日喝的茶口感很好,但前几日的茶却未免太涩了。
  司幻莲记下了,也应对了。
  但是他同样提出了个要求,他想要见一见梵尘瑾。
  长存抱着茶杯的手指僵住了。
  他轻轻的吹开茶水面上的茶叶。
  动作缓慢,还慢慢的喝了一口气,被滚烫的水烫的咋舌。
  自己出城是一回事,带梵尘瑾出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谓千军易买一将难求。整个城池在司小爷的眼里也未必比梵尘瑾更重要。
  况且她是刚刚复辟的南陵国公主,有了她就意味着有了一条通向南陵国的同盟之道。
  “小爷,我们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大病了一场。”
  “呃,我看出来了。”
  “她差点死在我的身边。而我却无能为力。”
  “至少她现在还活着不是么。”
  “长存公子,若你执意不愿独自离开覆霜城,我们两军大抵是要兵刃相见血流成河。我相信到那个时候你也不肯再放过南陵国的公主。何不就当做是成全我与她见最后一面了?”
  司幻莲是个硬朗的人,也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他说不会借机虏获他,就绝不会动手。
  他说只是见一面梵尘瑾,长存相信他说的话,那就只是见她一面。
  “你知道么,长存公子,这位南陵国的公主是从小在我筑南王府中长大的。”
  “愿闻其详。”
  “她是我救回来的女孩儿,那个时候还很小,”他大致比了个手势,“身子很弱,却很坚强。我只当她是个孤女,一无所有漂泊天涯,和那个时候寄居在皇宫中我很像。所以格外的保护她,心疼她,把她当做自己的家人。我有两个姐姐,可是两个姐姐与我都不亲厚,所以就想着若是有一个妹妹定然要好好的宠爱她,让她只认得我这个当哥哥的。以后再也不会跟了其他的男子去。”
  ……
  他慢慢的讲述着他与梵尘瑾的过去,他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变得若即若离起来,她变得又陌生又让人爱不释手起来。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她是个藏了偌大的秘密的丫头,她心里藏了很多事,从来不对人说,不对我说。可是我就是信她。那让我感觉到恐惧,我害怕她,若是有一天她要背叛我了,我是不是就一无所有了。可是后来却发现,只要她还在,她还活着居然比她背叛了我更重要……”
  司幻莲看向他,目光真挚的。
  “长存公子,你我几日以来日日相会,是因为我欣赏你,就算敌人之间亦有惺惺相惜之感。因此答应过你的话,我绝对不会食言。我只是想见她一面,见她一面。”
  长存默默的把杯子里已经冰冷的水一口喝了下去。
  水是冷的,可是心里不是冷的。
  默默的点了一点头。
  司幻莲的嘴角滑过了一丝笑容。
  一丝意味深长的却被长存坦然无视的笑容。
  他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