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不怨

  “我想带你去见阿莲。”
  “真的?”
  “是。他此刻正在西荒,他是羽翎部落的驸马,他统帅着铁骑军,央帝已然分不清他是敌是友了。”
  他说完观察着她的表情,她的脸上果然浮现出困惑的神色。
  “公子的意思是……阿莲他,叛国了?”
  “我并没有这么说。”
  “若是他叛国了,我也做不了什么。我也无力做什么。公子若是对我有任何的期许,定是要让公子失望的。公子若是有意将我交付给央帝,以此威胁阿莲,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公子是忘了阿莲的身世。他六岁,就被央帝和皇太后接入了宫廷,说是替父亲教养,其实是挟为人质制约父亲。所以我与阿莲,我们姐弟感情并不深厚。”
  明月掩嘴轻笑了出来。胡暮苏侧耳细听,微微的偏过了头。
  发丝垂落膀间,明月下意识的抬手将它撩了回去。
  胡暮苏感受到了,蓦然一惊,身子往后退去。
  “抱歉。”他收回了手,忘了,她并非乐坊女子,她是筑南王的二小姐。
  胡暮苏也没有生气,她没有生气的资格。
  而且她从来没有想过,阿莲会成为异邦的驸马,会统帅兵马。
  筑南王府一脉是已经被打入到泥土里的尘埃。
  长姐洛绮尧一直说,身在筑南王府已经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所以长姐能够嫁入昶广将军府,胡暮苏默默的沐浴净身斋戒七天,以告慰苍天抚恤筑南王府之恩。
  长姐毕竟是嫡出的小姐,长姐以前也有兄长,对于长姐的婚配,胡暮苏虽然羡艳却不敢有分毫的觊觎之心。
  日后自己是否能够喜得良缘,她早就不报任何的希望。
  她只是单纯的相信父亲,父亲不会将自己许配给苟且之人,哪怕只是布衣良民,她亦心安了。
  然而不料世事变迁如此迅猛难测,筑南王府一垮,她也等同于仰卧在棺椁之中,静待己时。
  长姐洛绮尧不喜欢司幻莲,是认为他是个不详之人,他和他的生母,二夫人沐隐娘都是身带不详的人。
  所以胡暮苏虽然心底里同情这个年幼的幺弟,他是男孩子,他是整个王府唯一的男嗣,他的处境更加的艰难。
  但是现在司幻莲已经是驸马了,他成为了一个新的家族的成员,他可以脱掉了身上的枷锁,不必再已筑南王府司小爷的身份卑微苟且的存活下去。
  长姐出嫁的时候对父亲说过一句话,她不希望再与筑南王府有任何的纠葛。
  虽然这话显得冷酷无情,胡暮苏看着父亲眼中的泪几乎都要落下来,可那是人们生存的本能,趋利,避害。
  长姐没有错。
  错的是北央,错的是北央皇室的祖训,错的是先帝爷们。
  “公子。”胡暮苏稳下了心神,吸了吸鼻,“多谢公子照拂之恩。若公子只是想用我去对付阿莲,那想必是公子料错了,我对付不了阿莲。公子若想利用我与阿莲说什么,那公子谨请取了我命便是。”
  她的语调平心静气而无任何波澜。
  没有一丝的怨责,也没有任何对人性的鞭挞。
  自然而然的就像在说今日的天气真好,难得一见的太阳都露出了面孔来。
  百里明月却听得心里发涩。
  她那么样的认命,她为何那么样的认命?
  他想起了在宫廷之中初见时的那个少年,眼底里有火苗,一身英气勃发,然而在众皇子面前,在宫人面前,在嫔妃面前,在央帝面前,他卑微的犹如尘埃。
  他之所以会喜欢与司小爷一同出宫游猎骑射,是因为只有在马背上的时候,只有在出了宫门的时候,在摆脱了宫廷束缚的时候,在身上不再凝聚了无数视线的时候。
  那个少年,才是真正的司幻莲,是他自己。
  而在人前的时候,哪怕在自己皇祖母的面前,他依然乖巧收敛的叫人心疼。
  那皇宫中的司幻莲,并不是司幻莲。
  他想要这么对胡暮苏说,并非只有你们远在苍筑关的家人们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极力经营,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所有的人都是在惶惶之中度过的漫长十年。
  可是明月又说不出口了,她已经过的这样艰难,她已经认为自己是过的最难的人,即使如此她依然选择自己的骄傲,不愿用自己残破的身躯去捆绑幺弟,不愿自己成为一道绳索。
  她已经很强大了,强大的叫人不禁想落泪。
  “二小姐,我只是觉得现在阿莲已经能够保护自己,能够保护你了。或许,让你们姐弟团聚,对你更有利。”
  胡暮苏没有表现出一丝明月期待着的欣喜,她依然淡漠的,就像生死无度。
  “所以百里公子你,并不在乎阿莲是否背叛了北央?”
  北央是祖,是根,怎么可能背叛北央。
  他背叛的不过是北央阴暗的祖训,不论的人德罢了。
  司小爷想要抛弃摒除的东西是什么,没有人比百里明月更了解了。
  他们曾经探讨过,曾经在空旷的雪原上奔驰的时候,他们迎着凌冽的寒风,表达过自己对于朝廷,对于现制,对于央帝的不满。
  百里明月喜欢侃侃而谈,这一点上他与自己的父亲很像。
  只是他没有想到,偌大的北央皇城之中,能够与自己谈到一块去的,竟然是这个被人视如尘埃的司小爷。
  曾经有想过,如果是自己站在司幻莲的位置上,会不会心境与他一样平和?
  可是思来想去,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然后终于,他明白了司幻莲从来都没有妥协过,他选择隐忍和蛰伏,并不是他放弃的标识。
  他心头的那把怒火,从来没有熄灭过。
  司幻莲说过,他不该恨央帝。任何人站在央帝的地位,都不会选择违背祖训。
  祖训是用来保护帝王身份的,是属于当权者的利剑。
  就算是谡壬冉登基为王,也未必会推翻北央王朝历来的祖训,而选择保下自己的手足兄弟。
  可是司幻莲也说,他必须恨一个人,只有将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发泄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才能掩盖那抹无助和绝望。
  若是不恨央帝,那我能恨的人就只有父母了,恨父亲为什么没有夺位成王,恨母亲为何还要生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