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

  江虚辰被枝叶擦破的后背,血肉里还掺和着粗粝的泥沙,他重重的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蚀骨的凉意与怨恨席卷了身体,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那心间撕裂的创口几乎要生生将这颗心脏裂成两半。
  他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血液,整个人如坠冰窟,满满的恶心与屈辱排山倒海般的向他奔涌而来,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世人非要这样糟践他,欺辱他,他一直将萧屿视作茫茫黑暗中唯一的一捧灯盏,是他无边炼狱里一朵盛开的向阳之花,他小心翼翼的从他身上汲取着光和热,将他放置在人性中唯一的纯净之地。
  他以为可以余生安稳,相扶相携!他以为可以白沙在涅,殊途同归!
  萧屿在他的心里是干净的,正直的,纯粹的,是谦谦君子,冰清玉洁!
  可为何偏偏要走到这一步,为什么要毁去他心底最后的澄明,为什么要把两个人纯粹的情谊变的如此肮脏!
  江虚辰现在都不知道应该是恨,还是应该绝望,身心剧痛而茫然的蜷缩在一隅,垂着头轻轻的颤抖着。
  萧屿睡的很沉,他又做起了那个迷离的绮梦,不过这次跟以往不太一样,他们没有纠缠在红纱帐暖间,而是躲藏在月下的竹林里,隐没在围墙投下的暗影中。他们忘我的交织着淫靡的汗水,喘息着对方的温热,他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做了征服,眼底除了江虚辰湿润的凤眸,什么都望不见了。
  江虚辰几乎是狼狈的推开了落枫阁的大门,他一路跌跌撞撞的爬上了上清峰,沿途遇上几个下山捉鬼驱邪的弟子,亦是匆匆而过不作言语,搞的那些行礼的弟子纷纷僵在当场,随后低声咒骂道:“这江师叔真是做派不小,升了辈分连小辈都不搭理了!伪君子!”
  “哎呀!你小点声,让他听见了,在背后给你小鞋穿!”
  一名弟子搔着脑袋,望着江虚辰佝偻的背影,狐疑道:“哎!我怎么感觉今天的江师叔不大对啊!他是不是被人给打了,你没瞧见他嘴角跟脖子都是淤青吗?”
  另一名弟子撑开肩膀,作轰撵状,道:“哎呀!哪那么多废话,快点走走走,早去早齐活,我还想去添湘馆听戏呐!”
  “就这次的委托,挣得钱够不够你付进门费还不知道呢?你到先惦记着怎么花了!”
  “嗨!我乐意,你管不着!”
  那名一直望着江虚辰背影的小辈弟子,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往山下走了几步,随即道:“快点走吧!有什么可吵的!”
  众人一听还真是没什么可吵的,遂尴尬的眨了眨眼皮,安安静静的并成一列往山下走去。
  正午的灿阳总是过分的刺眼,金色的辉光透过层叠的枝叶间斜刺下来,灼热了萧屿深邃的眉眼。他在绮梦的饕食中恋恋不舍,却又不得不醒来的失落中睁开了眼眸。
  头顶上方坠下的竹叶,像一尾碧色的游鱼,轻轻拂过他的眉间,随后被地表旋过的香风带走,飘落在墙角下染血的缎带上。
  萧屿仰躺在地上澄明了良久,才恢复了精神,缓缓从地上坐起,林间清幽的凉意倏尔拂散了背后的暖热,才发觉自己竟然没有穿衣服。萧屿绷着脸,将视线缓缓下移,“”
  他浑身上下只着了一条轻薄的亵裤,裸露的胸膛上满是斑驳的血污,蓝色的绡纱白色的亵衣三三两两散落在地上,与枯枝败叶松软泥沙裹挟在一起,让他这个有轻微洁癖的孩子陡然催生了一阵嫌恶的恶寒。
  萧屿嫌弃的捡拾起皱巴巴的衣服,大力的抖动着上面附着的枝叶泥沙,在愁云惨淡的将这些衣服一一穿着上身。萧屿是穿一件捡一件的,是以当他把绑缚着江虚辰手腕的织水绡捡起来的时候,竟将它当成剑袖的绑带,见上面脏污的厉害便使劲拍打,拍了十几下才惊觉这到底是什么,遂惶然的立在当场,盯着那段帛带久久回不过神来。
  借着绮丽的天光,织水绡上沾染的血液已经泛黑,仿佛宣纸上晕染的墨色。那原本凉润的触感此刻竟粗粝的好似蹩脚的缭纱,握在手中粗糙的厉害。
  萧屿恍惚忆起昨夜那个绮丽的幻梦,竟觉得荒唐的甜蜜,可心里却倏尔涌出茫然的失落感,仿佛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即将离自己远去。
  江虚辰回到自己的院落,用冰冷的池水反复冲洗着身上的污秽。池中的菡萏已经绽若玉荷,硕大的荷叶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江虚辰躲藏在重重荷叶的最深处,将满是伤痕的身子浸泡在寒凉的池水中,岩壁上一泄湍急的瀑布,源源不断的向着池中注入着清水,迸溅的水珠亦打湿了他散落在额前的墨发。
  他已经在这里浸泡了许久,直到日暮四合蜡炬橙红,他才整理好心情从水中而出。
  四周雾蒙蒙,灰暗暗的,偌大的落枫阁因只有他一个人,是以夜幕降临是不会有人为自己掌灯的。
  江虚辰披上雪白的绡衣,脚步轻盈的仿佛暗夜幽魂,他碾着最幽辟的角落行走,滴淌的池水在脚边洒下一地湿漉漉的痕迹。
  庭梧间霜影攒动,一点寒芒自万叶飞花间杳杳而至,瀚雪澄白的锋影之上是萧屿瑶林玉树的俊美身姿。
  他自剑上飞踏,稳稳的落在丹枝桂香的院台上,含情脉脉的注视着暗夜下孤冷翩然的江虚辰。
  心绪不宁的江虚辰没有了往日的敏锐警觉,是以当他见到萧屿挺拔的身影时,他已经一只脚迈进了门槛,而皮开肉绽的手腕亦被萧屿自背后捉住,虽然所用的力度不是很大,但他的腕骨已经撕裂的非常严重,只消轻轻一触便流出鲜红的湿泞来。
  萧屿借着微弱的天光,瞧见掌心指缝间的湿红,顿时慌乱如麻,捧着那伤痕累累的手腕,诚惶诚恐道:“这是怎么弄的,你怎么伤的这样严重!”
  江虚辰瘦弱的肩膀微微的抖了一下,随即别过脸去,艰难的开口道:“无妨。”
  但他的嗓音沙哑的太过严重,发出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仿佛一声昆虫垂死的嘤咛,透着哀怆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