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怨5

  灵堂内无极观的弟子们跪坐一团,带着从生死边缘夺命的疲累,同门相残的悲怆,木讷而哀戚。牟轻风的嚎啕欲绝,声声震耳,浓郁的悲伤透过大殿空寂的回响传遍了心底的每一处角落。
  萧屿站立在门口,耳边是呼啸的疾风骤雨,眼前是肃穆的冥宝香案,曾经鹤骨松姿,正气凛然的一观之主,如市井屠夫斩刀下的碎肉,惨绝人寰,不忍直视。他实在想不到,这是何其大恨,人死了也不放过,非要将他千刀万剐碾烂成泥才能消恨!
  将瀚雪收回鞘中,自己这个外人已经无忙可帮,继续留在这里总归不太妥当,萧屿转身欲走,却见廊庑之下一抹白影倏忽而过,倾城的姿容向着大殿的方向惊鸿一瞥,随即消散在漆黑的廊桥边。
  萧屿没有多想,尾随在其后悄悄的跟了上去。
  此时夜雨的势头逐渐无力,虽淅淅沥沥却也大如珠玉,噼啪的雨点子砸在朱漆瓦楞间,发出击打石磬的音响。萧屿虽与江虚辰相交多年,但上清峰却是很少拜访,对这无极观的地形亦是不熟。廊庑九曲回环,弯弯折折的晕人眼目,萧屿自昏暗中顺着月门穿来穿去越走越偏僻,终在一扇斑驳的梨木角门前迷了路!
  黎慕湮倚靠着镂空的白色围墙,扶着胸口微微喘息,如水的眸子里满是惊魂未定的怔愣,她的腿脚自清醒过来就一直是绵软的,后背潮湿的冷汗一层密过一层,濡湿了亵衣沾染了麻服,粘腻冰冷的十分不舒服。
  有些怯懦的向着门阶上偷瞄一眼,一个白衣清寒的男人,三分惬意七分警觉的坐在那,珏白的指尖捏着一张诡异的符箓,殷红的朱砂笔走龙蛇,横扫千军,符纸上闪动的荧光中升腾着丝缕浊气。
  这张符箓太过诡异阴森,只消一眼便让她不寒而栗,死亡的晦暗与血腥的残忍蒸腾在袅袅的浊气间,凝聚成一只厉鬼盘旋在头顶上方,凶残而狠毒的啸叫着,龇开的犬齿间全是污浊腥臭的血渍,幽绿的暗瞳满是对血肉灵魂的渴望,它虎视眈眈,杀气腾腾,随时准备着飘下来将自己噬咬撕碎!
  江虚辰注视着符纸上烧出的焦驳孔洞,从中发出的腐烂腥臭的味道愈加浓烈。自从云峥挣脱了束缚,撞死在自己的剑下,这具最强的亡魂就越发不受控制,困在他躯体里的灵魂没有完全泯灭,强大的执念与术法相抗,常常违背指令四下暴走残杀无辜,却没想到他对玄阳的赍恨,纵使亲手宰了也不解恨,非要大卸八块掳其枭首!
  将符箓收进袖中,江虚辰忍不住嫌恶嗤笑,黎慕湮见他有所动作,顿时紧张的脸色煞白,她像见了鬼一样的惧怕这个霞姿月韵的男人,仿佛他随时都会从袖间抽出一柄刀来,抹了自己的脖子。
  “你怕我?”
  冰冷无情的嗓音突然乍响在耳边,简直比雷霆霹雳还要来的恐怖,黎慕湮的心弦骤然绷紧,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本能的嗫嚅道:“没有!”
  江虚辰自衣摆上蹭了蹭白皙的指尖,说道:“你没必要怕我,你我皆身负浊气,为正道所不容,我没理由杀你灭口!”
  黎慕湮小心翼翼的喘了一口气,不知该放松还是该继续端着,她那根紧绷的弦因江虚辰的这句话而有所松懈,失去的感官也稍稍的恢复了。
  “你为何要操控自己的师傅?”
  “因为恨!”
  恨之一字,仿佛抵住命脉的那一根利刺,随时随地都能激起她的寒麻与震颤。黎慕湮彻底松懈了身子,他不在瑟缩畏惧,反而像个不卑不亢的战士,“复仇的滋味,好过吗?”
  江虚辰眸光幽亮,含情的凤尾噙着兴奋的怨毒,“当然!没有什么比亲手让他痛苦,折了他的尊严,更能让我愉悦的事了!”
  听着他的话,黎慕湮感同身受着,仿佛那个阴鸷的男人,此刻正卑微的伏在自己脚下,断了手脚刨了心肝,刺其双眼斩尔舌根,一剑一剑的剔尽他的皮肉,饮罢他的骨血,然后再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你需要同伴吗?”黎慕湮望着脚下的一方幽暗,怔愣的问道。
  江虚辰自兴奋中拽回神识,迷人的凤眼此刻凶险的斜睨着,语气里满是料峭的春寒,“你能做什么?”
  “我可以去杀人!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只要你带我复仇!”
  “可你修为浅薄,此道与你损身!”
  “我不怕!”黎慕湮怒喝道:“只要能复仇,就算你要了我的命,把我变的跟云峥一样供你驱使,我都无畏无惧!”
  黎慕湮的癫狂带着阵阵哭腔,冷艳的面容上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与坚毅,“帮帮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只要你能告诉我获得力量的方法!”
  自屋檐下站起身来,江虚辰望着眼含热泪的黎慕湮微有动容,此时的她便是彼时的自己,被屈辱折磨的丧心病狂,恨不得提起手中的长剑去颠覆这个扭曲而肮脏的尘世,卑劣的人为所欲为,将自己的纯洁善良恣意侮辱践踏。既然世道待我如此不公,吾便舍弃良善投身魔道,剑指苍穹逆天而为!
  “你若踏上这条不归路,将永无回头之日,以后你就是站在的正义的对立面,是人人口中喊打喊杀的邪魔外道!你难道不怕吗?”
  黎慕湮蓦的笑了,那笑容荒凉的似疆场陈腐的荒野,满是萧瑟与悲壮,“既然师叔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黄泉路上,我与你作个伴,轰轰烈烈的死一回,总比窝窝囊囊的过一世要来的划算!”
  退尽了少女的怯懦与美好,黎慕湮换上了果敢与阴厉,她不在对未来抱有虚幻的期望,只有对尘世的讨伐与怨恨。她太过渺小,她无法以己之力扭转乾坤,她必须找到更加强悍的力量,去摧毁去报复,将那些对不起我的,伤害我的卑鄙小人,统统踩踏在脚下。
  江虚辰望着黎慕湮阴鸷扭曲的容颜,竟莫名的涌上了一股心疼,他不知道这个少女究竟经历了什么,竟使她癫狂到如此程度。眼前依稀飘过那个暖风徐徐的夜晚,少女端来的汤食虽是冷的,却温暖了他瑟瑟孤寂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