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怨4

  黎慕湮暴走的浊气尽数被江虚辰引渡,失了支撑这羸弱的女子终于不堪疲累,昏死过去。将她扶躺在廊庑的漆柱下,江虚辰自衣袖间捏出一枚小小的红色丹丸咽了下去,便拨开苍翠的枝叶从竹丛间钻了出去。
  暴雨倾盆,寒芒如织。
  万钧之下的影台,焦骨生烟,戾魂哀嚎,云峥将自己笼罩在结界之中,木然的为芳泽剑淬上了一道碧色灵光。他的身体里再无有一滴血液,霸道的召唤术是施展不出来了,但他修为过人剑术强悍,就算没有术法加持,以体能对决他人也是不会讨得半分便宜的。
  而车轮战术对他这个已死之人毫无用处,只会损兵折将于己不利。
  云琅甚为狼狈的拄剑而立,他的身边亦是伤的不轻的牟轻风,两人联手完全不敌云峥一招,若不是听雨阁的首席弟子前来营救,他二人就要一起血溅当场,身死魂消了。
  困着云峥的万剑结界此刻轰然在一道碧色的华光中碎成齑粉,这个手持芳泽的男人陡然间踏空疾掠,腕间灵光一闪,手中长剑自身后划出一道裂锦碧光,向着沈傲穹的脖颈处切去。
  “师傅!”萧屿喉头哽咽,慌乱如麻,这一击太过迅速,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间隙,云峥的速度快如闪电,手中的芳泽因淬了灵力的缘故剑锋颀长,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沈傲穹望着愈来愈近的云峥,心痛的竟无以复加,这张无比熟悉的眉眼此刻透着死亡的灰炝与凋败,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儒雅与温和,冷冰冰似他手中的长剑一般,锋芒出鞘,必饮热血。
  倏儿箭矢破空,那支蓝色的冰箭再次从虚空中激射而来,破开重重雨幕向着云峥洞开的心脏掠去。
  彼时夜空突然炸裂一道闷雷,紫色霹雳以万钧之势流泻千里,众目睽睽之下,云峥心口处的诡异符咒竟红光大亮,蜿蜒钻进了他胸口那颗破败的心脏。
  云峥周身突然爆散汹涌浊气,浑浊的瞳仁倏忽转黑,徒手接住了那支飞来的箭矢,眸中红光流转,那支冰箭便碎裂成片,自空中飘摇坠落。
  沈傲穹自雨幕中踏浪而来,立在云峥跟前,轻声呼唤着昔日的挚友,“鹤真!你还认得我吗?”
  云峥垂目不语。
  “鹤真!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究竟是谁害了你啊!”沈傲穹凝泪哽咽,挚友就在眼前,却成了一具被恶意操控的傀儡,他本以准备了千言万语,待到重逢之日把酒相诉,奈何造化弄人,这一别竟成永隔。
  他恍惚忆起当年,孤岛如春,飞花流水,南海滨的逐月岛水天一色,草长莺飞,他二人席于天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豪言壮语心系苍生,亦畅想着纵横寰宇,决战八荒。
  他二人行过丰草水美的燕丘,踏过烟雨朦胧的江南,吃过美食遍地的中原,游过风景如画的巴蜀,彼此相依,互为照顾,一路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将侠之一字奉行到底。
  沈傲穹望着云峥白若琉璃的脸庞,几块尸癍赫然攀爬在脸上,像一块块肮脏的污渍,玷污了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触摸云峥不在温暖的皮肤,想要拂去那些乌黑的印记,还他死后整洁的体面。
  然而云峥却骤然发难,手中的长剑淬着茫茫浊气,雷霆万钧,横扫千里,他无法顾念昔日的同袍之情,亦无法制止对沈傲穹的伤害,他无情无义,只是一具没有感情的杀人魔物。
  沈傲穹终是在云峥的决绝中失望了,他强忍住眸中即将陨落的泪水,抬起消弭的奈何剑,与这个强悍无匹的傀儡厮杀在了一起。
  闷雷滚滚,惊雷疾风,倾盆大雨恍若天裂。
  夜空中忽然传来阵阵箭矢破空之音,不过这次却不再是一支箭矢,而有百支之多,自西南方向簇拥而来,蓝盈盈的冰箭倏尔使周遭的雨幕冰冻成渣,自半空急速坠落,仿佛天降冰雹一样。
  云琅狐疑道:“这善射之人从不露面,时不时的暗地里放冷箭,这是意欲何为?”
  牟轻风道:“许是修为浅薄,怕拖累我等吧!”
  沈傲穹与云峥各自撑开结界,那些蓝色的冰箭激射在灵璧之上,纷纷寸断崩散,发出叮叮的声响。
  云峥漆黑的瞳仁逐渐转变为红色,他仿佛感知到了什么,骤然闪离了原地,向着玄阳停棺的灵堂而去,众人本是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焦灼的战局,一时间怔愣的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沈傲穹与萧屿反应迅速,赶快尾随而去,待众人一路小跑的赶到灵堂的时候,云峥已经将玄阳的尸身从棺木中拖了出来,掼在地上,举着长剑大卸八块了。
  云峥此举不但激起众怒,更是让痛失恩师的牟轻风疯了神智。
  只见他目眦欲裂,额布青筋,愤怒的狂嗥道:“玄鹤真,我他娘的要将你碎尸万段!”
  召朱天在手,淬上橙红的炎系灵流,不管不顾的向着云峥的心窝突刺。
  人在盛怒之下,仅凭一腔热血行事,是很危险的,牟轻风现在全身上下命门大开,无需云峥挥剑,只消一缕浊气便可击穿他的心脏。
  云峥用脚颠起玄阳的头颅抓在手中,面上竟艰难的扯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这仿佛报了血海深仇的畅快,使云峥阴森可怖的脸看起来不再那么的骇人。
  面对牟轻风刺来的长剑也不在是戾气冲天,只是抬手将他狠狠挥退,提着玄阳的头颅快速的穿过人群冲进茫茫雨夜狂奔而去。
  无论如何,沈傲穹也割舍不下这个挚友,他甚至没有跟弟子们简单交代一句便追了出去,一如当初他听闻云峥失踪,苦苦寻找,明明已经筋疲力竭,却仍固执己见!
  牟轻风望着满地的碎块,颤抖的说不出一句话来,颓然的跪在师傅的残肢跟前,抱着那节冰冷的胳膊放声大哭。
  他恨自己,没能帮师傅报仇雪恨,竟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保存不住,他愧对师傅多年来的养育之恩,栽培之辛,有亏于他老人家的期望与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