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怨2

  黎慕湮一连跪了三日,中途只啃了半个馒头喝了一壶水。烈日炎炎的影台,无遮无拦,晒的人皮肤发烫,嘴唇干裂,就连双眼也涩辣的要命,仿佛有炭火在眼前炙烤,又烫又痛。
  观中的弟子都换上了桑麻服,大半因在两仪阁前生事,依旧罚跪在此。玄阳的死讯仅一日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大大小小的仙门宗派无不震惊恐慌,接连有宗师级别的人物,不是枉死便是失踪,皇城内杀人取剑的恶魔还无眉目,便又出了这等骇人的杀人事件,怎能不让这些势单力微的小门户,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每日前来上清峰祭奠的人络绎不绝,见了这等百人跪灵的场面皆有动容,无不赞叹玄阳德高望重,治门有方,德行兼备,宅心仁厚,才在死后换得这万人空巷的盛景,实乃宗师之表率也!
  当然这些人为何跪在这里的原因,是不会对外人细道的,总之能为玄阳换的一句好名声,也算这些混账东西做了一件好事,是以主持丧礼的云琅,便眸如寒潭的下了命令,跪到七日后观主下葬敛清峰才可起来。
  那些有精神的还能小声的嘀咕抱怨几句,有些身子羸弱的接了命令当场昏死过去,而部分有样学样的也跟着噗通栽倒,一时间影台之上横尸一片,却没有惹来云琅师叔的一瞬关怀,皆被他吩咐过去的弟子们提着水桶挨个泼醒,哀嚎惨叫着爬了起来继续跪好。
  这日夜里便起了风,夜空中一朵硕大无朋的铅云缓缓划过,逐渐遮住了月头,原本银纱拂面的影台顿时漆黑如墨,就连身旁的同门亦裹上了一层黑色的幕布,朦胧模糊的让人瞧不真切。
  夜风的势头越来越大,将灵堂前悬挂的冥钱宝钏刮的猎猎作响,狂风卷起地上散落的纸宝与冥灰,凶狠的将它们带到天上去,在扬扬洒洒的飘落下来,于白惨惨的纸灯映照下,仿佛一片片森白的鹅毛大雪。
  吹了一盏茶的劲风,几滴雨丝便随风而落,飘进了衣领间,坠在了脸颊旁,砸碎在石台上,雨滴慢慢的密集如织,浸湿了发丝与衣裳。黎慕湮自雨幕间抬起冷艳的脸庞,苍白的眉心间竟蒸腾起一簇小小的浊气焰,眼中弥散的浊息逐渐浸黑了眼白,好在她跪立的地方比较偏远,周围的同门又恹恹疲累,无暇顾及她的异样,否则任谁瞧见一双没有眼白的瞳仁都会骇到僵麻。
  同为修炼邪影真言的江虚辰,也自眉间燃起了浊气焰,这是浊气感应到同息时的必然反映,抬起手自额前虚抹了一把,将那浊气焰隐散在了掌心间。
  他抬眸望向跪在前处的瘦弱背影,一袭白裙如雨中菡萏的花瓣,被生生打落一片孤零零的浮在水面上,濡湿的墨发伏贴在后背上,兀自坠着水滴,她不在是一年前那个腼腆纯真的送饭少女,而是身负浊气,修炼禁术的阴鸷女人,她的眉眼再也不会无措懵懂,只有锋利的赍恨冲天的怨戾。
  正如她今日的不能自控,她的愤懑暴躁皆与往日脾性大相径庭,那柄她握在手中的极品长鲸,流动的水系灵波中不自觉的掺杂着啸叫污染的浊气。这是被浊气反噬的征兆,这个急于求成的女子,甚至都没有好好参悟到真髓便贸然修炼,长此以往,她会逐渐沦为满身浊气泯灭良善的杀人傀儡,可能他人的一个异样眼神就足以使她挥起染血的长剑。
  现在的黎慕湮是没有意识的,她的眼前全是一个男人鄙弃嫌恶的眼神,他的嘴巴恶毒的狂叫着:“你不洁,你不洁!”这三个字仿佛尖利锋锐的铁钉,活活的将她钉在耻辱柱上,用鞭子抽,棍子打,匕首剜,烙铁烫,将她折磨的体无完肤不算,还要用世上最恶毒最肮脏的言语辱骂她的灵魂,将她的自尊廉洁通通扯出来丢进烂泥里,然后用脚踏,用嘴啐,恶狠狠的诅咒她,日日夜夜不让她痛快好过。
  她怕了,她逃了,她狼狈而又声嘶力竭的奔跑着,求饶着,滚滚的热泪模糊她的视线,他摔倒了,蹭破了皮肉,跌断了骨头,顾不得躯体的疼痛艰难的用双手向前爬着,挪着。只要爬的远远的,就再也听不到这诛心的秽语,见不到这撕人的冷眸,就可以蜷缩在一个偏远的小角落,独自舔舐好伤口,将躯体牢牢抱成一团,捧着支离破碎的心脏,瑟瑟取暖。
  冷,太冷了。她被打入这无间深渊实在太久了。
  黎慕湮的发抖呜咽,终是惹来的旁人的注意,趁着雨夜人少,他大着胆子接近了飘摇诡异的女子,扶住她的肩膀询问道:“你怎!”
  不等这句话问完,黎慕湮骤然暴起,一把扼住了同门的脖子,大力到手骨狰狞扭曲,捏的那颈骨咔吱作响。
  “咳咳,黎慕湮,你,你,救救命!”那被扼住生死的男子,在黎慕湮的掌下剧烈挣扎,濒死的求生欲爆发了无尽的力量,可这是没有魂识的傀儡,是无痛无惧的杀人利器,只要她想,就是大罗金仙也能卸下一只胳膊来。
  这可怜的男人就像条被掐了七寸的蛇,怎样费尽心机也逃不出猎人的手掌心。
  连日来的罚跪,大家的体能已经耗费的差不多了,这陡然出现的肃杀一幕,着实让众人的震惊也是木讷呆滞的,有些弟子当即虚倒在地上,嗫嚅了许久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仿佛一条条蹦上堤岸即将凝固的鱼类。
  “云云云峥!”
  不知是谁颤抖的哀嚎一声,将尚在清醒的目光尽数吸引了过去,只见那松柏掩映的甬道处,一柄寒芒流泻尽了最后一滴鲜血,澄泠泠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云峥大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中,衣摆上绣织的白鹤被污浊的血渍浸染成了食髓噘肉的秃鹫,猩红的喙仿佛穿过重重雨幕,狠狠的啄食着众人的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