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2

  萧屿当即双膝一跪,长臂一伸,将委地的江虚辰一把搂在怀里,大手附在其湿透的背心处输送灵力,可江虚辰的体内空茫如宙,霸道的灵流打进去如泥牛入海,偶有浊息自丹元处震荡而出,不及经脉而走便原地溃散,整个肺腑仿佛被掏空一般,连微弱的心跳都几不可闻。萧屿注视着江虚辰白恹恹的侧脸,那些青紫的斑块如今皆呈现出尸癍一样的墨青色,边缘处细小的裂纹透出难捱的陈旧血腥,混合着鬼魅阴冷腐败的气息,冲击着萧屿的咽喉与眼睛。
  他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江虚辰精瘦微暖的身体,而是一具陈腐多年,满是尘埃与烂骨的躯壳,他探知不到一丝魂灵的波动,血脉的喷张,哪怕是游丝般微浅的呼吸。
  他彻底慌了,乱了,六神无主的除了将自己的灵力全部输进去,他什么都做不了,然而周围寂的可怕,寂到萧屿被自己的心跳声骇的猛颤,一张俊颜瞬间白的毫无血色。
  林旭见事有不妙,抽出银针封住了江虚辰的几处大穴,在一地狼藉之中翻找片刻,终于摸出三只药瓶,依次倒出几粒药丸,撬开他紧咬的牙床,一边塞一边对萧屿说道:“我给他灌了些保命丸,能暂时延缓他的体力流失,你也别这么凶狠的浪费自己的灵力了,他现在跟死了就差一口气,你输多少在他身上都是没有用的,只会最后伤了自己。”
  萧屿仿佛失聪一般,眼神空洞,他将全部的气力用在了输送灵力这件事上,无法分出一点心神去接纳旁人的一切。
  林旭见他如此孤执,面有担忧,遂一把捏住其僵硬的肩膀,逐渐加力,“你先放开他,我保证他死不了!”
  萧屿渐渐感知到肩膀传来的疼痛,有些木讷迷惘的看着林旭,他的神情如新丧爱妻的鳏夫,悲悼极致,神魂皆茫。
  林旭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有种自己万一治死了江小子,可能会收获两具尸体的错觉,他将枯竹般油黄的手指,抚上萧屿输送灵力的大手,轻轻一扯便拉了开来,那掌心处微弱的灵流,裹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凉,久久不愿消散,林旭一瞬间嗓子干哑,将人从萧屿的怀中扶起,宽慰道:“等他需要的时候你在渡给他好吗?你现在不要虐待自己了,待江小子醒了,你却废了,这不是存心给老夫添乱吗?”
  萧屿全程无话,怔愣愣的看着林旭将他放置在床上,单薄的丝被遮盖住伤痕累累的铁链手腕,眉心处一枚银亮的细针,像一只小小的桅杆,无声而倔强的屹立在那。
  林旭不忍在说,拿过那只冷掉的药碗,碾步而出,于门内对上阿姚躲闪慌乱的眸光,心下顿觉毛躁如刺,他知纪姚爱慕萧屿,可刚刚这番神色分明又是慌忧江小子,难道这阿姚已经移情于他了?
  纪姚本就心乱如麻,狂乱的心跳仿佛一只暴躁的兔子,只需嫣唇微启,它就会极力蹦脱出来,忽而对上林大夫浑浊的眼睛,像是被利剑突刺,惊痛到自乱阵脚,哆哆嗦嗦询问道:“林大夫,里面,里面,怎么样了?”
  “暂时无碍,不过,似乎是出了什么岔子,解毒的时候伤了他的丹元,灵力消弭,浊息暴增,老夫差点没被他发狂之时咬死!”林旭想到江虚辰神志不清,癫狂如兽的样子,就脊背发冷,伤口骤疼,端着药碗的手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纪姚有些脱力的倚靠在墙壁上喘气,素白的小脸隐在暗影中,看不真切,“就是说,江公子,死不了?”
  林旭有些不解的注视着纪姚面前的黑暗,说道:“阿姚是希望他活,还是渴望他死啊?”难怪林旭会如此之问,纪姚语气中的失望与侥幸彼此矛盾,听的他别别扭扭。
  纪姚舒了口气,笑道:“我当然是希望他活着了,萧公子这么重视他这位兄弟,若是就此死了,他该多么痛不欲生啊!”
  “阿姚,你何时学会说话这般阴阳怪气了!”
  “哪有阴阳怪气,只是这些天,看着他们二人的相处,羡慕罢了!”纪姚的手指狠狠的搅着艳丽的红色衣袖,昂贵的衣料在她洁净的指甲之下,发出细小的裂锦声响。
  不过这些细微的动作与声音,尽数淹没在檐下那片暗色中,所有的嫉妒与恼恨皆裹着一层灰色的薄纱,浮在纪姚人畜无害的笑容背后,汹涌澎湃,巨浪滔天。“林大夫,阿姚帮您打下手,这几日您实在太辛苦了!”
  林旭虽对纪姚有不解,却因这句窝心的话而感动,笑的额上皱纹如垄田,“还是我阿姚对老夫最好,里面那两个,能累煞我也!”说完抬脚进了前堂,干瘦的身影被烛火映的斜长。
  纪姚斜颈望了屋内一眼,见那萧屿坐在床前,目光孤冷专注,便觉心里酸堵难耐,秀眉一转,不愿再看。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林旭调配了一夜的药理,晨曦微亮才将那苦涩逼人于千里的汤药端进了小屋,此时江虚辰早已灰败如尘,倾城的容貌之上笼罩着一层死亡的灰暗,大片大片墨青色的尸癍爬上了面颊,有些边缘的裂口渗淌着漆黑的污血。
  萧屿手执一方染了大半血渍的白帕子,小心谨慎的为他轻轻擦拭,那动作一寸爱怜一寸心痛,搅的周围潮闷的空气,阴冷寒凉,若不是这里是林旭的地盘,他恐怕会生出一脚迈进义庄的毛骨悚然之感。
  放下药碗,林旭为江虚辰诊脉,萧屿依如木人般迟缓,一双眼中除了床上之人,谁也装不下,不管林旭跟他说什么,都像是在自言自语,得不到一句回答。林旭索性不再跟这块木头说话,舀了药汁喂江虚辰服下,可接连喂了几勺,都不见喉咙吞咽,大半的药汁自嘴角流下,混合着颊边的污血,不消片刻就将脑下的枕头,染的湿脏不堪,林旭有些偏执着急,他一手捏开江虚辰的下巴,一手拿着勺子喂,动作粗鲁蛮横,虽然病患毫无感觉,但萧屿看的是心惊肉跳,焦急万分,此时此刻他失掉的魂魄总算归了位,紧锁的眉宇跟着林旭蛮横的动作起起落落,一双大手忍无可忍的掐住了林旭干瘦的肩膀。
  “我来喂!”
  林旭正捏着勺子灌药,忽觉肩胛骨传来剧痛,手中的勺子差点没塞进江虚辰的喉咙里去,“你喂就你喂,你掐老夫干什么?”
  萧屿依旧没有松下手中的力道,依旧语气含怒的说道:“我来喂!”
  “好,好,好!你喂,你喂!你倒是撒开我啊!”林旭痛的嗓门也高,吼的萧屿身形一顿,随后缓缓的松开了双手。
  松开江虚辰的下巴,林旭没好气的将勺子往碗里一扔,顿时砸的药汁飞溅,蜡黄的面皮因怒气,蒙上一层晶亮的油光,长袖一甩,霍然站起,没好气的说道:“老夫日夜颠忙,就得来你这番对待,没良心的白眼狼!”
  萧屿依旧充耳不闻,视林大夫的絮叨如空气,只见他捻起药碗,喝了一口,这一刻,甚怕苦药的他仿佛失去了味觉,面不改色的捏开江虚辰的下巴,嘴对嘴的渡了进去。
  林旭在电光石火间惊掉了下巴,万万没想到这混小子所谓的喂,原来非彼喂,从容大胆,毫无避讳,这般羞耻暧昧的举止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着实让林大夫油光锃亮的枯竹脸,变的跟年方二八似的白里透红,红里透黑,瞪的滚圆的眼珠像两颗琉璃蛋子,在霞光染蔚中流转着,惊讶,疑虑,嫌恶,失望等交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