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捌章 迷城之荒 11 下

  来到了三途河边，不远处就是奈何桥，如果由桥上经过的话应该是最安全的。但红姬和索罗心照不宣地都没有选择从桥上过去——他们都记得莎华的话，要从河上乘船过去，以此来验证他们究竟是不是正义的。
  三途河的河水是血黄色的，微风吹过河面，带来的是一股腥气。索罗和红姬向河水中望去，隐约可以看到河水中布满了蛇虫，正在慢慢蠕动着。这些蛇虫长久以来寄生在三途河之中，以落入河中的魂魄为食，不过若是他们两个活人落入水中，是否也会被蛇虫啃蚀殆尽还不得而知，但他们也绝不想亲自试一试。
  一站到河边，河面上真的凭空出现了一条小船，船上并没有摆渡人，也没有什么船桨和船舵，甚至连船底都没有，仅仅是一副船架子，让人觉得只要踏上去就会直接落入河中。
  红姬有些惧怕地指着小船说道：“这个船……是载我们过去的吗？为什么没有船底？这根本没办法坐上去吧？”
  索罗苦笑道：“别忘了三途河的船都是为死去的魂魄准备的，魂魄几乎是没有重量的，就算没有船底也不会轻易沉下去。人家不会单独为了咱们两个大活人准备一条好船吧……”
  “那……我们要不要上船？”红姬有些犹豫。
  索罗想了想，回答道：“当然要上，如果这船根本坐不得，那阴界三鬼也不会要求我们从河上过去吧。除非她们是故意指一条死路给我们，否则一定不会有事的。如果我们就这样退缩，会被她们看不起的。”
  “可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这种没有底的船是可以带我们过去的。”红姬蹲了下来，想伸手去摸一下船底的水，看看会不会直接就会把手浸到里面去。
  索罗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怕死么？”
  “我？当然不怕！怕死就不会来了！”红姬立刻回答道。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不前的呢？上船就好了！”索罗说道，“活该我们死在这里的话，躲也躲不掉，不敢过去的话也就不可能见到蓝翎族的首领，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好了。”
  “才不回去！上就上，我才不会怕！”红姬鼓起勇气回答道。
  索罗向前走了两步：“我先上，你跟着我。”
  一边说着，索罗一边探出一条腿来，慢慢迈到了船内侧，然后轻轻向下落着。当他的脚与船底的河水接触的一瞬间，他似乎都可以感觉到了河水的冰冷透过了鞋底传到了脚上！但索罗也仅仅是紧张了一下，稍稍定住了那条腿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点点将自己的重心向那条腿上转移过去。随着重量慢慢增加，他却发现就像是在船底和河水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阻挡住了他的脚向水中下沉一般，竟然稳稳踩在水面上！
  “可以的，没事……没事……”索罗像是在宽慰红姬，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站稳了一条腿之后，又将在岸上的那条腿抬了起来，一并迈入了船中。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已经站在船里了。
  索罗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对着红姬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伸出手来迎向红姬：“来，拉着我的手，慢慢上来。你看我不是没有掉下去么？”
  “那是因为你一个人吧……如果我上去以后，这船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呢？”红姬小声说着。
  “那我们就抱在一起沉下去好了，我陪你一起死。”索罗将天血剑系在腰间，腾出了另一只手也伸向红姬，“相信我，没问题的！”
  红姬这才握住了索罗的手，也慢慢踏出脚来踩向船内侧——果然，当她的脚一触到水面时，就像是踩到了可以支撑的东西，稳稳站住了。红姬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将身体完全移动到船中。就在她刚刚上船的同时，小船就像是有人操纵似的，开始移动了起来，缓缓向河中间漂去。
  “不要一直这样站着，我们试试坐下来。”索罗与红姬手牵着手，慢慢俯下身体，挨着船帮坐下身子。臀部和水面接触的感觉就像最初用脚踩上去一样，和直接碰到了河水没什么两样，但至少他们没有沉下去，而是看着船底的水流在慢慢经过，而他们就这样悬浮在水面之上，随着小船一点点移动着。
  “这个……是不是也是什么结界的效果呢？”红姬好奇地问道，“看上去这船是没有底的，可实际上只是我们看不到而已？”
  “可是我们却清楚地感受到了和水接触的触觉了啊。”索罗回答道，“这船真的没有底，我们也是真的碰到了水，只是就是不会下沉而已。毕竟这里是阴界，很多情况不是以我们在人界的常识来推断的，我们不需要去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红姬侧过头来看着船外的水面，好奇地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河水。
  “别摸！”索罗立刻制止了她，“不知道船外面会不会和坐在船里一样，不要轻易用身体碰到河水，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红姬乖乖地缩回了手：“如果我们是坏人……是不是一会儿河水就会变得湍急起来，把船打翻，把我们都吞没掉啊？”
  “你是坏人么？”索罗笑道。
  “我才不是！”红姬回答道。
  索罗嗯了一声：“那如果我们真的被河水吞掉了，就说明我是一个坏人，把你给连累了。不过……我还真不知道我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你……你是好人……我觉得……我觉得你是好人。”红姬不知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以后，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曾经失手错杀过别人的人，也算是好人？”索罗对往事还是有一些心结。
  “你是失手才杀了我父亲的，其实我很清楚。而且……我现在已经选择原谅了你，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红姬说道，“你不必一直愧疚于此了……”
  “可是你是不是原谅我，和三途河对我是好是坏的评判没有什么关系吧？”索罗苦笑了一声，“如果这件事情是我所犯下的罪恶，就算你不再计较，我也总该是会受到惩罚的。但如果只是因为这件事让我沉没在三途河里，或许你是可以安全渡河的，那就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好了。”
  “不要乱说，这个世界上有谁从来没有犯过任何过错？如果每一个过错都必须付出代价的话，只怕所有的魂魄都只能沉入三途河了。”红姬反而宽慰起索罗来，“每一个人都是有情感羁绊的，因为有情感，就没有人会一辈子不做一件错事。可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是人族，这也是人族的特点。如果说有谁身上没有任何缺点，是一个完美的人，我反倒觉得这是一个伪人而已，这样的人不会存在的。”
  “也许吧……”索罗转过头来看着河面——船已经自己漂流了一段时间，回头望去已经看不到来时的黄泉路，向前望去也看不到对岸在哪里，四周都是雾茫茫一片，只能看到自己的小船孤零零处在水面之上，究竟还要漂多久，谁也不知道。
  “也许我们还要前行很长时间，如果你累了，就休息一下吧。”索罗对红姬说道。
  红姬也的确觉得有些疲累，原本风寒尚未完全痊愈，再加上之前在黄泉路上的紧张一刻，直到此时红姬才觉得有些不堪重负了。于是她将头靠在了索罗的肩膀上，闭起了眼睛休息着，没有一会儿便熟睡了起来，不知不觉将身体滑落到了索罗的怀中。索罗不敢惊醒她，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眼中散发的是说不清的怜爱……
  无底的小船就这样在三途河中慢慢漂荡着，究竟过了多久索罗却不知道，像是只过了很短的时间，又像是经过了几天几夜，仿佛在这阴界之中，就连时间都变得浑浊起来。不知不觉中，远远的对面不再只是一片水，而是可以隐约看到了地面的轮廓，看来很快就可以到达对岸了。
  这时，索罗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在黄泉路和三途河的交界处，从奈何桥的这一端看上去，这桥也不算很长，若从桥上行走，应该很快就能到达对面。也就是说，奈何桥的长度应该是等同于三途河的宽度的，这样才能起到过河的作用。然而如果按照奈何桥的长度来计算，这三途河应该也算不上有多宽才对，即便是乘船渡河也绝不应该耗用如此长的时间，更不应该出现行驶到河中央时前后左右一片水茫茫什么都看不到的情景。为何从奈何桥上渡河和乘船渡河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异呢？这个问题极为诡异，也让索罗百思不得其解。
  实际上也正如索罗之间的推测，阴界和人界比起来，的确存在着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这三途河便是其中之一。两种不同的渡河方式，对于三途河来说所呈现的时间跨度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三途河就像是一个魂魄生前的人生，由奈何桥经过时，只是跨越了你的生前而进入到新的世界；由三途河直接渡河，三途河的宽度便会随着渡河者的不同做出相应的变化，而渡河者渡河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再经历一次人生的过程。对于索罗和红姬来说，他们本就没有死，相应的人生也并未完结，所以才会出现三途河变得异常之宽，甚至让人有了不知要经过多长时间才能到达对岸的感觉。那么三途河到底是什么呢？是一条真的河流，还是人心所幻化而成的？还是说，生死轮回本就是无边无际的，唯有超脱了心的束缚，才能看到对岸呢？众生所受的种种喜怒哀乐，本就是如同沉溺在无垠之海，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条属于自己的三途河，终其一生无法渡过吧……
  索罗本就是一个沉静之人，如果换做平时，此情此景定能对他的内心起到一个警醒的作用，让他对人生产生一种全心的感悟。但这一次，他却是肩负着别样的使命而来，已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醒悟人生的真谛。就算这三途河再宽，他也要耐心等到漂流到了对岸，继续前行。
  小船总算抵达了岸边，缓缓停了下来。索罗看了看怀中的红姬，她仍然还在沉睡之中。索罗没有忍心叫醒她，而是抱着她迈出了小船，然后将她轻轻放在地面上，独自一人向前而行，想先去探探路。
  走了几步，索罗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头望去：来时路的景色竟然又有了变化，可以看到奈何桥的另一端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原本该在的位置，仍然还是原来的样子，仍然还是原有的长度，三途河看上去也似乎根本没有渡河时所经历的那样不可思议的宽。一切就好像是谁在拉长了空间的距离，与他们开了一个玩笑似的。
  好奇的索罗不由得向奈何桥的方向走过去，他想近距离再看看这座桥究竟有什么蹊跷。然而刚走了几步，不远处便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入侵者竟然能够到了这里，不知道阴界三鬼都做了些什么！不过无论如何，这里也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