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补
“姑娘。”书雁迎上来,低声道,“柱子跟着那个人,发现他跟阮东林一起回了客栈,住的正是柱子之前发现阮东林去过的那个客房,而且他还隐约听到,姓阮的管那个人叫义父。”
喻君心下思忖,难怪阮东林一个外地人能够对喻家这样熟悉,能够在喻家内部找到同盟,原来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因为喻靖。
当年喻芷无名无份地跟着阮东林,她家里却从来不着急给她说亲,原来都是因为喻家漆园这块巨大的利益,早就将喻云海绑在了喻靖和阮东林的船上。
想到这里,喻君吩咐道:“书雁,你明个儿回家一趟,让你娘借着八月十五之前,跟以前家里的一些老人走动走动,打听一下喻云海家的情形,最好能打听出来当年孟姨娘的事儿。”
书雁第二天早早儿便回家去了。
喻老太爷为着陈年旧书辗转了一夜,起来之后便叫人备车要去祖坟。
喻继不放心老爷子自己去,只得放下手里的事儿,也伺候着一道去了。
喻君用过早饭没多久,穗儿一头大汗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姑娘,二门处的婆子进来传话,说漆园那边有人闹事,已经吵起来了,但是老太爷和老爷都没在家,婆子只好过来找姑娘了。”
“闹事?”喻君站起来,“叫人备车,过去看看。”
马车还未行到漆园门口就已经听到嘈杂声,喻君挑开车帘朝前面看去,只见漆园门口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家丁上前疏通出一条路来,老白直接把车赶到漆园门口,喻君从车厢内出来,居高临下地四下环顾一番,问:“这是闹什么呢?”
如今园子里主事的宁二掌柜见主家总算来人了,赶紧迎出来道:“大姑娘,这位是京城来的严公子,想在咱们漆行买一批填漆的漆器,但是要得太急,三日就要交货,咱们漆行并没有这么多存货,我们好言好语地跟他解释,谁知严公子却是油盐不进,非要咱们先挪别的货出来给他……”
喻君听了这话心下了然,肯定又是为了白绍存在漆行那批货来的。
白绍原本说是六月底便提货启程,但也不知因为什么事儿耽搁了,如今都七月底了还是没有要走的动静,这么一大批货放在漆园里,许多人都以为喻家是在压货准备提价,一个月来软磨硬泡也见过不少,不过像今日这样强硬的还是头一遭。
“严公子,宁二掌柜的话您也听到了,我们的确没有这么多存货,若是有货又怎么会不做您的生意,没得钱送到门口还往外推的道理。”喻君从下车,冲着严公子客气地说,“您若是想要订货,只要付加急的费用,我们会在合理的工期内帮您把货赶出来。”
严公子的眼睛在喻君脸上身上扫来扫去,听她说完顿时嚷道:“你们库里存了多少漆器,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有货却不卖,这是什么道理?”
“库里的确有货,但那是别的客人早就下了定的,我们喻家做买卖向来一诺千金、童叟无欺,所以这批货绝不能动!”喻君斩钉截铁地说。
话音未落,围观的人群里就传出几声喝彩。
“你少拿这种话搪塞我,如今填漆的漆器卖得紧俏,谁家订了货不早早儿地去换钱,却白放在库房里落土,少糊弄人了!”这个严公子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也引得不少人点头赞同。
“我们喻家开的是漆园漆行,客人来买货,我们便出货,至于人家买回去做什么,是倒买倒卖还是砸了听响儿,那就是主顾自己的事儿了,与我们并不相干。”
严公子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打量着喻君道:“小姑娘模样生得不错,没想到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替家里大人做主,别在这儿逞够了能,回家就要挨骂挨罚,我这么怜香惜玉的人,可真是舍不得呀!”
这话一出,严公子跟几个跟班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喻君并未接他这话,而是从宁二掌柜手里拿过订单细看,东西订的很杂乱,有些东西本该配套着来,这上头却是数目混乱,一看就是来捣乱而非真心想要订货的外行人。
“严公子买了漆器,应该也是运回京城,不如您看这样可好,我派人去各地漆行,尽量按照您的单子配货,把货都运到京城喻家漆行,到时候您直接从漆行提货可好?”喻君看这人穿着打扮不似常人,别的不说,只看身上穿的用的,并非一般有钱人就能置办得上得,想必家里应该是有些身份背景。
“谁说爷要运回京城!”严公子闻言却是翻了个白眼道,“你们喻家在京城早有漆行,我吃多了去跟你们抢生意。”
喻君闻言越发肯定,这人根本就不打算买漆器,不过是过来闹事的,扭头低声吩咐道:“派人去请白公子过来。”
吩咐完,她才扭头对严公子道:“这批货是一位客人两个月前订的,喻家不过是代为存放而已,我已经派人去请主家过来,有什么问题您二位坐下来谈。”
严公子却根本不理这茬,手一挥,几个手下散开,架着膀子站着,显示出宽厚的肩膀和满是肌肉的胳膊。
“跟我谈?你以为谁都配跟你爷爷我谈么!爷是什么身份,别说是在你们这小破地方了,就算搁在京城,那也是跺一脚四九城都震三震的人物,说出来怕吓死你!”
严公子已经是耐心耗尽,一脚踹在漆园的门板上,叫嚣道:“今天你就给我一句话,这货,给是不给!若是给我,咱们相安无事大家欢喜;若是不给,那也有不给的办法。”
“爷看上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会拱手让人!”他抬手指向喻君,意有所指的说,“乖乖把货交出来还则罢了,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如何?”白绍的声音突然冷冷地响起。
他越众而出,朝严公子扫了眼,冷哼一声道:“跺跺脚四九城都震?严老三,几个月不见,这么能耐了?”
严老三一见来人,刚才的气势顿时泄了大半,原本挺直的腰也瞬间塌下来了,讪笑着说:“哎呀,这、这不是邵……”
话没说完,就见白绍一个眼刀飞过来,赶紧改口道:“这不是阿邵么!”
“阿昭也是你叫的!”白绍瞪了他一眼,迈步进了漆园道,“你来这儿闹事是几个意思?”
“白大哥,误会,都是误会!”严老三挥手让几个手下退开,自己狗腿地在白绍身边解释道,“我有个拜把子兄弟,想来喻家漆园进货,结果喻家一支给支到两个月后去了,我那兄弟回去说,喻家漆园里压着好几库房的货就是不卖,我气不过才过来看看的。谁知道是您的东西,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么!”
“你又乱拜的什么把子?”白绍斜了他一眼道,“严老大如今没空管你,你又撒丫子了是吧?”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散了吧!”喻君看了白绍一眼,早就觉得这人应该不简单,如今看来身份怕是不低,“多谢白公子解围。”
白绍敏感地察觉出喻君的语气不对,比之前几次接触多了几分冰冷的距离感,忙道:“本来就是我惹来的麻烦,我来解决也是应该的。”
“所以还请白公子尽早把货拉走,这样大家方便。”喻君说罢不等白绍再说什么,转身回到车上,吩咐老白回家。
严老三在旁发现白绍看喻君的眼神,笑着用肩膀顶了顶白绍,一脸猥琐地说:“怎么样,不错吧?要模样有木有,要身段有身段,关键是还有那么股子泼辣劲儿。啧啧,一个小眼刀飞过来,刮在身上嗖嗖的,让人心里痒痒。一句话,够味儿!”
白绍瞬间黑了脸,目光如箭射向严老三:“把你那副恶心人的模样给我收起来,那是你能惦记的么?”
严老三闻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抹了把嘴角,反手往跟班身上一抹,几步跟上白绍道:“哥,怎么着,真看上了?若是真看上了,给点钱,搁在晏阳城做个外室,她家漆园这么大的买卖,怎么看也不亏不是!”
白绍一言不发,直接一个扫堂腿,让严老三摔了个狗啃泥。
严老三毫无防备,这下摔得结结实实,差点儿把门牙摔崩了,但他惊讶地都顾不得疼了,爬起来啐了几口嘴里的泥渣子,几步追上白绍问:“哥,你不会当真了吧?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这……不说是云泥之别,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可能……”
白绍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着严老三,一字一顿地说:“可不可能是我的事!”
严老三赶紧一手捂嘴,一手连连摆动,示意自己不会乱说话。可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眼睛骨碌碌乱转,一看就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正好碰上你,有个事儿找你帮忙。”白绍深知严老三的性格,如果不给他找点事情做,他就肯定要给自己找事儿,不过如今有一桩事,正适合严老三去办。
严老三一听有事做,顿时喜笑颜开,连什么事儿都不知道,立刻拍着胸脯打包票道:“哥,放心吧,肯定给你办得妥妥儿的!”
“迎祥客栈有个客人叫阮东林,你找几个人去收拾收拾他,别玩儿太狠了,只要弄得他在晏阳城待不下去就得了。”
“这事儿我擅长啊!”严老三一听是这种事儿,顿时咧嘴笑了,“哥,您就擎好儿吧!”
白绍转头问:“京里最近怎么样?”
严老三口无遮拦,一听这问题顿时笑着说:“您家老爷子变着花样地折腾呢!一下子求子一下子拜佛的,大半夜要吃城南的杨家肉饼,硬是把人家从床上折腾起来给她做……整个京城都跟着看热闹,都说今年夏天就指着你们侯府过日子了!”
他说完才惊觉不对,白绍就跟眼前杵着,自己乐呵呵地说人家家里的事儿,这不是找揍么,赶紧找补道:“哥,主要都是那女人撺掇的,我离京前我娘还念叨,也不知道你家老爷子是被灌了什么迷魂药,就被那么个婊|子迷了心窍,她跟你娘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说了半截猛地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苦着脸说:“瞧我这张破嘴!那婊|子是个什么东西,给咱娘舔鞋底儿都不配。”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别跟我眼前添堵了!”白绍知道严老三就是这么个人,但有些话听在耳朵里还是不痛快,干脆把人撵走清静。
严老三知道自己惹得白绍不痛快,卯足了劲儿准备将功补过,把气力都使在阮东林身上了。
阮东林发现,自从那日算计喻君不成凡把自己坑进去之后,自己就开始接连不断地走背字。
走在街上不是被偷钱袋就是被花盆砸,去店里不是弄坏东西就是被当小偷,去春风阁解闷不是被卷进纠纷就是正办着事儿被人打断……
这还都是小来小去的,后来事情就渐渐升级,莫名被人堵进胡同里,麻袋往脑袋上一套,几个人顿时就开始往身上招呼。
阮东林眼前一片漆黑,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不少拳脚,受不住地连声讨饶道:“几位大哥,小弟不知道做错什么冒犯了您几位,劳烦您指点一二,让小弟挨揍也挨个明白,免得今后再冒犯……”
只听有人笑着说:“你也别冤,打你自然有打你的道理,若是想清清静静过日子,就赶紧离开晏阳城,有多远走多远!”
阮东林忍不住猜测地问:“敢问几位大哥,是不是喻家找来的人?”
“嘿,喻家算什么东西,能使唤得动你爷爷我?”那人啐了一口道,“你小子记住,你这会儿惹上的是你惹不起的人,识趣的就早点滚蛋,为了这事儿搭上小命不值当的!”
阮东林被打了一顿就丢在胡同里,也不知躺了多久才自己慢慢爬起来,扯下头上的麻袋一看,四周都是破败的房子,估计这胡同里也不会有人住。
他活动活动手脚,发现那些人还是没下狠手的,骨头都没什么问题,只是又添了些皮肉伤。
回到客栈之后,阮东林连着几日都没敢出门,心里忍不住琢磨,自己究竟得罪过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让人猫捉老鼠般折腾了小半个月。
傍晚孟戟过来,一脸不满地吩咐道:“后日要去喻家下定聘之礼,你这两天好生休息,别到时候还是这幅几天没睡过觉的邋遢模样。”
阮东林听着这话忍不住心酸,虽然都是去喻家提亲,但娶喻君还是娶喻芷却是天壤之别,自己明明距离喻家的乘龙快婿就差那么半步之遥,事情究竟如何急转直下竟到如今的凄惨情形。
当晚点了安神的香,好不容易睡得一夜无梦,次日一早睁开眼就在床边发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这只是个警告!”
阮东林几把将纸条撕碎,洗漱时却发现,颈间被人用红漆抹了细细的一条,乍看像被人割颈留下的伤口一般。
他胡乱擦了把脸,出去询问了一圈,大部分人那个时间都睡着了,根本没听到任何响动,更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就在阮东林再会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桌上又摆着一张纸条,他敢发誓刚才桌上还什么都没有,自己离开的不过片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颤抖着手展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逗你玩儿!”
阮东林简直崩溃了,他死死捏着字条,先冲到门外,冲着左右大喊:“人呢?给老子滚出来!有胆做没胆出来么?”
他这一喊,吸引了客栈里许多人的目光,孟戟也从房间里出来,皱眉斥道:“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
阮东林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孟戟,胡乱说了几句搪塞过去,拖着疲惫的双腿转身回房,却在桌上又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有胆,那咱们就继续玩儿。”
“啊啊啊啊啊——”阮东林一把掀翻桌子,又砸了两把椅子,这才一屁股坐在床上,抬手摸着颈间被划了红漆的地方,昨晚划的是红漆,若今晚换成刀子自己还有命在么?
他呆坐片刻,终于打定主意,先离开晏阳城再说。他当即收拾了简单的行礼,将银票银两等物分几处在身上藏好,在房里静静等到傍晚,趁着客栈最热闹的时候开溜,雇了一辆马车,天黑之前就离开了晏阳城。
严老三接到手下报信,赶紧跑去找白绍邀功:“哥,那个姓阮的已经跑了,坐着马车直奔最近的码头去了,估计是准备走水路南下了。”
白绍闻言神色舒展不少,自己过几日就要启程去北狄了,若是让阮东林这个祸害继续留在喻君身边,那这一路上怕是都没法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