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细雪落茶盏,门楼日暮映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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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荒瀑出来,燕支郡城最为邻近。宇文觉同镖局唐蒙在此洽谈一晚,清未隐约闻得似是美人集那位少主,不日将回北境,亲取那秘宝,故无需汾水镖局再插手。宇文氏族人手出拥雪关,回部落,静候其少主。汾水镖局亦不多做逗留,将护送一队商旅从燕支郡入戈壁,再取道折回北地郡。
汾水镖局出城时,已近黄昏。宇文氏一行并未相送,俱于客栈之内收拾行囊,只清未一人,早早登上门楼,斜坐于城垛。未多时,镖局人马已至,一行百余人,将那商队护在当中。镖车车辕上,一眼就见着那抹倩影。重又戴上了皂纱帷帽,坐于车辕上,双腿不安分地前后晃动,断断续续哼着歌谣,甚是俏皮灵动。
清未并未呼喊,只静静望着,眼见那车队渐行渐远。车上伊人蓦然回首,终是发现了门楼上的清未。少女几欲雀跃,按捺住溢满心间的欣喜,毫不顾忌一旁随行镖师诧异眼神,撩起皂纱,冲着清未展颜一笑。
纵是相距甚远,似乎也能看清那张清丽容颜,先前的不快,便如那边城的杨絮一般随风飘去。
昨日此时,燕支郡尚还微微飘雪。趁着宇文觉同唐蒙洽谈,清未带着唐嫮于这边城闲逛。燕支郡虽地狭民贫,这毫无修饰的粗犷与野性却也别具风味。
细雪纷纷,二人同撑一伞,离得稍近了些,近的似乎多瞥一眼,就能彼此踏入对方眼里、心里。清幽的体香同那俏丽笑靥已是熟悉万分,却每次恍如初见,心下欢喜。二人皆不时偷偷打量对方,又都只笑而不语,但有一肚子衷肠心事,待寻得一静处,才好娓娓道来。
燕支郡自不似那中原地方,有甚茶楼别院,二人却心有灵犀驻足于城郊一处简陋茶摊,相视一笑,便寻得干净位子坐下,要了一壶淡茶,再无它物。
“公子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俱是些皮外伤,劳唐姑娘记挂。”
“我与公子虽相识不久,却甚是投缘,也算的同历生死,公子唤我嫮儿便是。”
“如此甚好,也幸得嫮儿相伴,方才化险为夷呀。”
“公子说笑了,唐嫮未曾帮到公子,倒是全赖公子守护。”
清未浅啜一口茶水,忽而凑近了些,眼含笑意。
“可还记得墓穴之内我在你手心划字相询?”
唐嫮脸上又泛上了羞意,微微侧过脸去不敢看清未,手心竟隐隐有些发痒,似是那日感觉意犹未尽。
“公子又来调笑嫮儿。”娇声一句,煞是惹人怜爱。
“那时却是明白嫮儿意思,点头又摇头,汾水镖局必有后援,只是不知有何手段联系上你。”
唐嫮点点头,“亏得叔父终究赶来,方解此危局。”
“若我所料不差,你叔父唐蒙当有一手饲鹰之技。”
唐嫮惊讶回首,琼口微张。
“公子如何得知,叔父确有一手驯鹰绝技较为隐秘,早年还曾受雇于拓跋府驯鹰。”
“如此看来,你叔父便是因此才得以与那世子结识。至于如何得知,除了当日客栈内受药物刺激,袭击韩啸川而侥幸走脱的那只隼,在下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逃离赤蛇帮天罗地网,通风报信的。”
“倒似是这般道理。”唐嫮点点头,若有所思。
“叔父曾言,其亲自所驯鹰隼皆为拓跋氏嫡系所用,另有数名学徒留于拓跋府为其卖命,想必当日走脱那只,应为世子所持,摆脱药性侥幸逃脱,因受惊吓振翅高飞数十里,正遇着我叔父所带援军。”
“这般说来,那纨绔世子反倒成救命恩人了。”清未调笑了一句。
唐嫮也是嫣然一笑,“只怕那世子此番还依然蒙在鼓里,倒显得汾水镖局如天军降世一般。”
“只是公子这一身修为却是……”想到此处,唐嫮又有些黯然。
“情势所迫,若不如此,纵有镖局援手,待你叔父入墓穴寻得我等,只怕也为时已晚了,清未又岂是引颈就戮之人。”
“公子修为当真全无办法了么?”
清未轻叹一声,沉默良久。他虽天性洒脱淡然,但这练武修行之事,却是自小为之,日积月累还全靠其天资聪慧、悟性过人,方能有此成就,如今一朝失之,又如何轻言看淡。
“当日尚余三成功力之时,便已行动自如了,然我与莫唯交手之时,只余两成不到,幸得留有一些内力,散尽之前将其斩杀。非是我欲尽散功力,只是自幼便经脉缺陷,不得储存内息,师傅遍寻医典方才想出法门,使我有此修为。只是我若散功,便是一散到底,全不可控,若此时再与莫唯对战,怕是得四处亡命了。”
清未自嘲一句,唐嫮却是心中一揪。
“公子武功本已登堂入室,若从头开始,可需多少年月?”
“散功之时便是毁去修复的经脉,如今故技重施行不通了,需得另寻法门补全经脉,方能继续修炼。我下山之时便已触及宗师境界门槛,便是如你叔父这般于小宗师境成名已久的高手,若我全力施为亦走不出二十余合,现今再想重回巅峰,有些痴人说梦了。”
望着身旁佳人沉默不语,清未有些懊悔,不应和盘托出,徒增其烦恼。
“觉老和我说,你叔父专程带你去觐见世子?”
“嗯,我父亲唐雎,在唐国镛州华廷郡治县任一小吏,自小便望我嫁入朱门,光耀门楣,此番闻得我叔父于北境颇有名望,又结识王公贵族,便托我叔父照料我,也好……”
“也好觅一佳婿,便如拓跋府世子这般。”
“公子莫要取笑,我对世子并无情意,也不想嫁入拓跋府。”
清未并未接话,斟满一盏茶,一饮而尽。
“你初来北境,唐蒙便遣你与宇文家接洽,做那出头鸟,自己却龟缩在后,是何道理。”
“公子误会了,叔父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他于北境素有薄名,江湖之人一眼便能认出,若是亲自接洽,难免误了大计。”
“他自己不能露面,或可遣一心腹,非要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非丈夫所为!”
“此事干系重大,遣他人或出纰漏,必得……”
“干系重大乃至系于一女子之身?说到底不过是借机将你推至北地各大世家面前,凭其品评挑选,甚至欲使你结识宇文家那位少主。如此心术不正,待价而沽,徒享北地朔风之誉,与那地鼠门鼠辈无异!”
“叔父自小待我恩重如山,萧公子如若不齿可自行离去,切莫失言使小女子难堪!”
清未望着唐嫮怒容满面,张了张嘴,只言未发,端起茶碗望向别处,良久。
“只可惜糊涂一时,损兵折将,徒为宇文家做了嫁衣。非是因横生枝节两家停止合作,以我所见,宇文家本就欲借汾水镖局为饵,便是赤蛇帮不来横插一脚,也会将汾水镖局推至风口浪尖,真正的秘宝,必然由那宇文少主暗中亲取。”
唐嫮闻言一怔,怒容不再,转而有些哀婉,盯着眼前茶碗,默不作声,不知想些什么。
趁兴而来,却颇有些不欢而散。
闻得城下宇文氏家奴呼喊,断了思绪,知是要上路了。
秋风万里动,日暮黄云高。
今日未曾下雪,秋风日暮中的燕支郡,反倒增了一分哀怨凄凉。几经生死,唐嫮早已倚着车辕沉沉睡去,疲态尽显。西去不远,便要入戈壁风沙。清未再度眺望,早已不见车队,更不见萦绕心间的身影。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但那映着细雪的笑靥抑或愁容,却是要深深烙进梦里。
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缀于宇文氏一行后方,晃晃悠悠,口中兀自轻吟。
“燕支常寒雪作花,娥眉憔悴没胡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