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 乾清宫里的算盘声
一张张刚写出来的账单在宫灯照耀下字晰墨亮。镜头从御案上方慢慢扫了过去,左首第一页上可以清晰地看出“江南二十一年”字样,再过几张,是“江南二十二年”字样,接下来是“江南二十三年”、“江南二十四年”,每一年得账本记录的页数不一样,但是依序排列整整齐齐的放到了御案上面,一直放到到御案第二排的末端,已是“江南二十九年”,后面便没有了。皇上便闭上了眼等着,一张脸冷得像铁,听着纱幔外不断传来的算珠拨击声。
小俊子将手里的那两张账单整齐地摆在第三排的案头上。
皇上的目光又慢慢睁开了,望向刚摆上案头写有“江南三十年”字样那两张账单。
小俊子抬眼望见了皇上额上的汗珠,立刻走到一旁摆在矮几上的铜盆里洗了手,又走到另一旁搁在高几上的金盆里拿着那方毛巾在清水里漾了漾,轻轻一绞,走到皇上左侧身后,踮起脚,抬高了手,尽量不挡他的视线,替他印干左额上的汗珠。印干了左边,小俊子又从他身后走到右边,踮起脚抬高了手,替他印干右额上的汗珠。
此时的皇上仿佛一当所有得一切都不存在,只有眼前的账单和耳边的算珠声,他在等,只要这些账本一旦算完,到时候朝廷就会掀出惊天大案。
小俊子替他印了汗,又悄悄地将毛巾搁回金盆,再从一侧走到纱幔边,撩开一线,走了出去。
这些年皇上虽然将内阁交到王首辅他们手中,皇宫内得事务又交给了司礼监,但是皇上在位几十年,整个冥月国的经济收支却一直掌握在他的手里。除了修建一些大型宫殿楼阁以外,最让他关注的便是计算整个国家的财政收支。以致于朝中众臣都在暗地里得出一个结论,冥月国的户部尚书,也就是今天的财政部长,实际上是皇帝本人兼任,而徐大有他们钱有粮等人实际上只是辅助皇上管理户部。
在小俊子的反复来去中,御案的最后一个空角被最后拿来的两张账单摆满了,账单上恰好是“江南四十年”字样。
皇上的眼睛还在闪着光,定定地望着那两张账单。这时外殿的算珠声也都停了,整个乾清宫顿时变得一片沉寂,再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响动。
小俊子定定地望着皇上,发现他额上的汗珠也奇异地收了,那张刚才还透着兴奋的脸又像木刻一样,没有了任何表情,小俊子明白皇上在思考。
小俊子轻轻走到衣架前取下了皇上那件淞江棉袍步到他的身后提起了棉袍的上肩,半蹲着敞了开来。皇上的手顺势从御案边伸在腿的两侧,小俊子熟练地将肩袖接口处对准了皇上的两手往上一提,那件棉袍便顺溜地穿在了皇上的身子上。
“一百万匹丝绸折合白银是多少两?”皇上突然问道。
小俊子正在为皇上系扣子,听到皇上突然开口这么一问,也是一怔,随即迅速反应过来,紧接着答道:“回禀陛下,这些年各年的市价行情都是不一样。江南三十年前海运畅通,我们所生产的丝绸都能运输到南洋,那个时候的价格是每匹丝绸在内地可卖到十两白银,运到南洋可卖到十五两白银。江南三十年后,因为海面上海道盛行,这些海盗再江面上大肆抢掠百姓和朝廷的船都没有办法安全出海,所以导致了海运不通,每匹丝绸在内地只能卖到六到七两白银。这还是国内丝绸价格稳定的时候,如果不稳定连这个价格怕是也卖不上。”
“那就是说,江南官场这二十年贪墨李一两的一百万匹丝绸怎么算也不下七八百万两白银!”皇上略微沉吟片刻,眼珠子一转在心中暗暗算着这笔账,说话的声音里突然透着阴冷。这让小俊子感到一阵后怕。
“圣明无过陛下!”小俊子心中虽然害怕,但是脸上依然笑容可恭的轻声答道。
“这些银子都到哪里去了?”皇上眼中闪着光,两眼直视着小俊子。
小俊子心中虽然害怕,但是也知道这个不能回避皇上的目光,自己跟了皇上几十年了,皇上的脾性那是掌握的一清二楚,一旦这个时候躲避皇上的目光,皇上就会把怀疑也加到自己身上,于是径直答道:“要彻查!”
“怎么查?”皇上眼中闪着光,紧接着问道。
小俊子:“回陛下,江南新任巡抚李方奎已经在偏殿中等候,李方奎已经于今日下晌到了,一直在西苑偏殿等候陛下召见呢。”
皇上:“你有没有问他还有没有认知道他来了乾清宫?”
小俊子:“回陛下,奴婢已经问过了,这李方奎拿到这四口箱子之后自己也没有敢看,急忙打了江南总督的封条,连夜来了京城,一路也没有住驿站,没有人知道他来。”
皇上:“叫李方奎立刻进来,把江南官场这些烂账给他看。虽然这些烂账不是发生在他的任上,但是也要让他知道知道。”
小俊子:“是。”
……
前方吴龙的军饷眼看就要接济不上,李方奎却突然得到了这四口箱子,按照李一两信中所说,被人抢走得是那本总账,而箱子里的是所有的细帐,李方奎不敢耽搁这才急忙进了京城,李方奎此时仍然穿着那身风尘仆仆的便服,一个人端坐在偏殿里候见。三个时辰过去了,茶水不断,食物却无。两千里快马奔波,已然十分劳累,此时腹中饥饿,闭上眼不禁坐着就入睡了。
“李大人。”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响起,李方奎的眼倏地睁开了,连忙站了起来。
站在身边的竟是小俊子!
李方奎连忙行下礼去:“下官胡李方奎见过大总管……”
“不用了。”小俊子连忙搀住他,“知道你辛苦,可没办法,皇上正在等着呢。随我来吧。”
李方奎急忙跟着小俊子出去。
乾清宫顷刻间又回复了原来的模样,两张紫檀长案静静地摆在那里,算盘和那些太监都不见了,唯有李一两的大木箱这时还剩下了两口,也已经盖上而且重新贴上了封条摆在大殿中央。
小俊子领着李方奎轻轻地进来了,走到纱幔前。
小俊子:“陛下,李方奎来了。”
李方奎立刻在纱幔前跪了下来:“臣江南总督李方奎宪叩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