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出师

  东方微蒙,晨雾茫茫。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卓展和清崖背身而立,两人都坚挺得像棵孤树。
  一声清脆的鸟啼,打破了这短暂的静谧。
  霎时,浓雾微动,只听枯枝草杆被踩断的“咔嚓咔嚓”声,浓雾中忽然升起一道清辉,浑浊的雾气骤然破开,向两侧推挤着散去,现出了卓展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只见他面容沉静,剑眉微竖,手中的冰钨剑轻飘得彷如一根纤弱的树枝,画着花地逼近清崖枯瘦的背影。
  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清崖肩膀的刹那,一柄赭色木剑凌空而起,剑气袭人,将来势汹汹的卓展飞鸟般掀起。清崖敏捷回身,反手一挥,木剑破风而至,暴风骤雨般迅疾袭来。
  卓展飞身后跃,见已回避不开,当剑一横。
  两柄材质、气场都截然不同的剑遽然相撞,发出一声奇怪的长吟。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股对冲的剑气将二人再次弹开。
  两柄剑散开之际,清崖一个飞身,跃出浓雾,强大的剑气如同一道飞虹般,顷刻击散了这浑浊的雾团。
  然而整个身体都暴露出来的卓展,并没有随着浓雾的散去而躲闪,反而像猴子一样灵活地攀上了旁边的枥木,凌空倒翻。俯身下冲之际,手中的冰钨剑一分为九,高速飞旋,似幻化成无数的光影,铺天盖地地朝清崖呼啸而来。
  清崖满意一笑,倾天剑诀三十二,现在卓展不仅完全开窍了,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化出新的招式,着实令他宽慰赞叹,这个徒弟,没白收。
  冰钨剑本非凡物,经清崖的调教指点后,现在已完全能将本体的威力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再加之卓展已完成了法器之魂的具象化,冰钨剑已与卓展同元同气,起手挥剑时,已不是动作在控制剑的走向,而是剑在随着意志走,招招相接,无懈可击。
  此时冰钨剑幻化出的无数虚影将清崖整个包围,即便是身为五方五山剑圣的他,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本尊。但剑圣毕竟是剑圣,只见清崖一个踮脚,飞身上旋,木剑轻巧地在周身画出一个圆圈。一声悦耳击响,电光火石,虚影消散,冰钨剑顷刻飞回到卓展手中。
  苦练三月余,挑战无数次,卓展怎甘如此败退?灵光一现,立马躬身退入四周再次团聚过来的雾气中。
  清崖须眉一挑,不知卓展这是要搞什么幺蛾子。
  还没等清崖的木剑再次挥起,面前那团浓浓的白雾便如堆雪般推叠而来。清崖狡黠一笑,大袖一拂,木剑再次将迷雾破开。
  然而令清崖怔愣的是,破开的雾气中竟没有卓展的身影。
  清崖正奇怪着,只听背后一阵极细微的泥土沙沙声,。
  清崖大惊,倏然回身,木剑一挥,其势方急。
  剑气掀起的狂风骤然间吹散了所有的迷雾。一阵悦耳的细碎声音,枥木银绿色的叶子雪片般落下,一时间,漫天的晶莹。
  待最后一片叶子落地,温暖的晨光将整个山林照得如水般温柔,雾,终于散了。
  卓展长剑拄地,半跪着抬头,左臂汩汩而下的鲜血已将脚下那一捧银叶染的鲜红。
  然而卓展脸上却浮现出跟这晨光一样灿烂的笑容。
  他的身后,传来了清崖如愿以偿又怅然若失的声音:“小子,恭喜你,成为我清崖第一个出师弟子。”
  卓展支撑着起身,那过于明媚的笑容让清崖很不适应:“多谢师父成全!”
  “少来这一套,我可没让着你,是你自己应得的,就莫要谦虚!”清崖嗔责着,手上握着刚刚被卓展削下来的那缕清须,摊开手掌,一阵山风吹过,随风飘散在茫茫天际。
  此时清崖的内心是感慨万端的。
  清崖没有说的是,就在断须的后面,左侧脸颊那深深的皱纹中,有一道细小的伤口,鲜血已经溢出,只不过被他在拂袖间就已拭掉了。卓展的剑气,已经能伤了他的身了。
  不过卓展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说。
  这出于师者的尊严,也是出于对爱徒的保护。因为在与别人的战斗中,绰绰有余总比倾尽全力要恣意得多。清崖希望卓展能有这分恣意,于是才会有这刻意的保留。
  然而令清崖心悸的是,就在他破开浓雾、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刹那,那没有出现的身影真的令他有那么一刻生出了恐惧。多年来的修为与实战,让清崖清楚得很,不是他清崖的判断有误,而是卓展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在他的木剑破雾前便已绕到他的身后,还是那么的悄无声息,令他这个剑圣都没有察觉。这个徒弟,在那一刹那,便已经出师了。
  清崖双唇微抖,有些激动却刻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伸手将卓展已经齐肩的头发捋到他身后,停顿了片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卓展鼻子一酸,“咚”地跪在地上,也不管是否会被清崖骂了,端端正正地给清崖磕了三个头。
  因为卓展明白,出师,就意味着要分别了。
  虽然之前的时候,封魄和祁同渊都先后教过他巫力武功,但并未正式拜师,只是停留在指点层面。真正意义上的师父,只有清崖一个人。三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下来,他们二人已不仅仅是师徒,更是父子、爷孙、兄弟。像这样的岁月,以后肯定不会有了,所以卓展才焦虑,才动容,才不舍。
  清崖也没有阻拦,更没有谩骂。他双手将卓展扶起,盯着自己这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弟子,心绪万千。原本老顽童一样的他,倏忽间觉得自己老了,身累,心也累了。
  不过这师徒情深的画面实在不是清崖所能承受的,他叹了口气,稳了稳心绪,从袖中掏出一枚小陶瓶丢给卓展,就像他第一天来时的那样。
  “治外伤的,我从来没不用这东西,管不管用我不知道。把你那左胳膊处理一下,别再流血了,我看着心烦。”
  同样的话语,此时再次说出来,却是不一样的感觉。
  卓展蓦然一笑,仰起头,眼含热泪,颤抖地说了句:“谢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