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最高贵的村姑

  卓展一行人绕过诸次山,又北上过了富饶的盂山,顺着生水,一路向西。
  谈笑间,不知不觉已遥遥可见一道黄土高塬巍然耸立在荒突的河原上,东来的夹水水道绕着高塬拐了一个大弯,似是被神猛然折断一般。这里便是断牙坂,西山王畿于阳城面门的一道天然屏障。
  众人在花将的引领下,顺着一溜还算宽敞的山道上了断牙坂。刚一翻过断牙坂,一番奇异春色霍然呈入眼帘。
  原本光秃荒芜、飞沙走石的断牙坂,另一面却绿树荫荫、生机盎然。杨柳桑榆似春天般点满了新鲜的嫩芽,一片鲜亮的绿。鸟儿虫儿欢快地鸣叫着,似是感念着这天赐的绿洲。溪水、瀑布潺潺流淌,浸润着肥沃的土壤和脆弱的生灵。
  放眼望去,一片春来的惬意。
  “哇噻!这一块土坡上也有两个季节啊,怕不是海市蜃楼吧。”壮子揉了揉眼睛,惊叹道。
  花将望着惊讶的众人,早已料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因为自己当时初到王城时,也跟他们一样。
  花将笑着摇了摇头,指着远处介绍道:“你们看,这高塬呈簸箕状,包围着对面的白于山,白帝的宫就在那白于山的山腰处,喏,闪闪发光的那个。”
  众人顺着花将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正对面一座巍峨的翠屏山中间镶嵌着一座宛若明珠的建筑,阳光晃过,斑斓璀璨,竟有些耀眼。
  花将紧接着又指着下面被高塬环抱其中的城池说道:“这下面,便是西山的王畿,于阳城。荼以鱼的化蛊阁就在这儿。”
  卓展望着这奇特的高塬环山、一山两季,双眸明亮,不禁赞叹道:“当真是奇妙!这高塬环抱嵌宫之山,宫殿又鸟瞰王畿之城,白帝坐山拥怀,放眼尽是春色苍郁、国兴民晏。到底是怎样的王者,才能拥有这等尊荣气派。”
  花将得意一笑,煞有介事说道:“卓哥哥,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断牙坂只是寻常的高塬,这白于山也是寻常的山巅,只是两者恰好呈环拥之势,白帝才把这宫城建在这个地方。一来这断牙坂遇到战事可做天然的城墙、堑壕,二来也便于管治王城,一举两得。”
  赤不住地点着头:“这可比我们南山的王畿焰城要安全多了,若焰城也有这道屏障,旧派三山的细作、军队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进去了。”
  花将也对南山旧臣的叛乱有所耳闻,见赤是南山人,便没再继续夸耀西山王城的战事作用。
  段飞见花将不再言语,赶忙追问:“花将,你说了这么半天,也没说说这断牙坂和白于山为何会有这一山两季的奇异景色啊?”
  花将敲了下头,恍然道:“哦,你瞧我,这么重要的事竟忘记说了。我刚才有说,断牙坂只是寻常的高塬,白于山也是寻常的山,之所以会有这一山两色,完全是人为做出来的。”
  “人为?”卓展不解,微微挑眉。
  “是啊。”花将郑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满山春色可是白帝召集了五百个植物系巫力者,两班轮值,日夜不休,将入冬后枯萎的草木生生用巫力催绿的。”
  “我的天,五百人?你们这位白帝怕不是把全西山的植物系巫力者都找来了吧。”段飞吃惊道。
  “差不多吧。”花将点了点头。
  卓展愕然,刚刚还因这玄妙景致赞叹不已的高昂情绪一下沉了下来。
  赤见卓展神色突变,圆圆的包子脸一皱,轻声问道:“卓展哥哥,你怎么了啊?怎么突然间就不高兴了?”
  卓展转头看向赤,硬挤出一丝笑,沉声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又不是西山人,白帝爱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只不过我觉得咱们即将要觐见的这位白帝,也许是个极端自私自利的妄人。”
  “卓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花将闻言急忙反问,面露愠色。
  卓展笑了笑,定定看着花将:“你觉得,兴师动众、费劲心思将全西山的植物系巫力者都找齐,制造了虚假的半边春色,若不是为了取悦他自己,还能为了什么?”
  “这……”花将一时间语塞,不甘地低下了头,满面衰容。
  卓展见状,拍了拍花将的肩膀,宽慰道:“我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我无意质疑和冒犯你们的白帝,但我们现在面对的形势并不乐观,开图石很可能就在白帝手上,他的为人和品性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们的运数。对手是荼以鱼那样阴毒的人,我不得不防。”
  “哼,能用荼以鱼那样的人当国药师,能是什么好鸟?”壮子在旁边不屑道。
  段越拉了拉壮子的衣服,又看了看花将,很是不高兴。
  壮子撇了撇嘴,不再作声。
  花将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见卓展说得坦诚,也不再沉溺于此。挥走乌云,重展笑颜,继续向他们介绍起这于阳城的种种乐事。
  下了断牙坂,他们便来到了于阳城,沿着中街主路穿城而过,饱览着这西山王城的大好风光。
  于阳城内街市繁华,食肆兴盛,商铺林立,人头攒动。
  中街上人车马川流不息,随处可见穿行而过的商旅车货。络绎不绝的牛马车拉着粮食、木料、工具、布匹,往来行人在沿街的各色商铺里进行着讨价还价,一派百卉千葩的兴盛景象。
  他们此行目的明确,因此并未流连于这于阳城的繁华,径直穿城而过,来到了白于山脚下。
  白于山上,一片翠绿。放眼望去,遍是莽莽苍苍的高山密林,松树、柏树、栎树、檀树……枝繁叶茂,绿盖如阴。山风吹过,夕阳荡漾,波浪推着波浪,一片绮丽的金绿色海洋。
  弥漫的翠绿中,一道宽大的白石山路笔直射出,通向山腰上那皓曜的宫。
  山脚下,五队精甲兵士守山而列。红焰灼灼的夕晖下,旌旗招展,斧钺生光,肃杀又壮美。
  花将摘下腰间的令牌,抖了抖,灿烂道:“我先上山通禀一声,你们得在此稍作等候了。”
  “快点儿啊,这夕照日这么晒,多呆一会儿都能烘成干儿。”壮子抱怨道。
  “呵呵,就你这厚度,老天得废多少柴啊,烘个一年半载也成不了干儿。”段飞拍了拍壮子肥厚的肚皮,调侃道。
  “哎,我说段飞,老天烤不烤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咋这么爱管闲事,小心未老先衰!”壮子不服道,“我告诉你,我姥姥她活到了九十五,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长寿吗,就是因为她从来不管闲事。”
  一听这话,段飞火气上涌,忙快语怼了回去:“我太爷爷还活到九十八呢,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管闲事吗,因为老年痴呆。”
  “哎我擦,段飞,行啊,你学坏了。”壮子不忿,还要继续杠。
  “你俩是杠精吗,一有正事就杠起来没完没了。都打住,打住!”卓展制止道。
  一旁的花将却看着他们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外邦人说话也太有意思了,哈哈……”
  “不过啊,”花将擦了擦眼泪,强作镇定说道:“我这趟上去啊,还真快不了。虽然我有令牌,不过是最低端的铜牌,仅过山门时无阻拦。要想面见白帝,要先递牌子给内廷司,再等候安排。所以啊,估计你们能上去的时候,也要天黑了。”
  “我去,早知道咱们刚才就在于阳城找家驿馆歇着好了,这事闹的。”壮子扭着身子,发着牢骚。
  “真要在驿馆住下,就别来了。内廷司一旦通禀,来客就得马上觐见,只能你等人家,人家白帝可不会等你。”赤挖苦道。
  花将笑笑:“这一路上山我尽量快点儿,你们就在这山下逛逛,也欣赏欣赏这白于山的大好风光。”
  花将说着就向后退着跑去,临进山门前还向他们挥了挥手。
  夕阳西斜,余晖难耐。
  壮子小跑着,绕到山的东头背阴处,贪着阴凉。
  众人信步跟在壮子后面,看着天上的白鸟穿烧云而过,看着溪中的涓流绕山石而分。迎着阵阵清风,听着啾啾鸟鸣,让人一时间竟忘了这已是凛凛寒冬。
  霍然,在一片葱葱桑树的转角处,竟出现一间雅致的草庐。
  草庐外围一圈整齐规秩的篱笆院上,缠满了各色布条扎成的小花,远远望去,花团锦簇,仿若百花争妍。
  小院外的草地上有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光亮的毛色和健美的肌肉看上去就是宝马良驹。此时马儿正在悠闲地吃着草,时而仰头长嘶一声,山鸣谷应。
  “哎,卓展哥哥,那有户人家呢,好漂亮。”赤兴奋地拉了拉卓展的衣角,小兔子般欢脱地跑了出去。
  卓展看着这幽静雅致、却略显突兀的草庐,微微皱了皱眉,但旋即便跟了上去。
  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草庐的门“吱呀”地推开了,探出来一村姑打扮的秀美女子。
  女子看见他们,嫣然而笑,明媚地迎了出来:“哟,看来有客人呀。”
  赤和段越两个女孩子率先迎了过去,说明了自己外邦人的身份,其他三人也依次点头示好。
  女子很是热情,一边招呼着他们进来坐,一边拿出果脯瓜干招待他们。
  女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似是原始质朴又旺盛的生命力,声音也如山泉般干净醇厚。
  她的性格也不像很多农家女那般胆小怯懦,这让众人瞬间放松下来,自然而然地就与她攀谈起来。
  “我叫白蓝,你们叫我蓝儿就行。”
  赤兴奋地打量着这间哪儿哪儿都精致的草庐,笑着问道:“蓝儿姐姐,你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不,我跟我相公两个人。”蓝儿躬身滤着果茶,一缕鬓发落在脸颊,说不出的温婉。
  “外面的那匹马是你相公的?”段飞拄着窗棂望着外面吃草的枣红大马,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嗯。他上山打猎去了,约莫这会儿也该回来了。”蓝琪儿温柔说道,欠身过来把折窗支得更高些,以便段飞趴在窗口时不用低头。
  女子十分善于察言观色,又特别地善解人意。似乎知道每个人的需求,并总能提前一步帮他们安排妥帖,这让众人心里一阵舒坦,不多时,便与这位蓝儿姐姐熟络起来了。
  他们与蓝儿相聊甚欢,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夕阳隐没、月挂枝头的时候。
  卓展看了看窗外,起身说道:“不早了,咱们也得往山门那边走了,万一花将下山找不到咱们,可就麻烦了。”
  话音未落,草庐便响起了敲门声。
  白蓝儿赶忙起身去开门,露出了花将那张童稚未消的脸。
  “嘿,我猜得果然没错,你们果然在蓝儿姐姐这里。”
  “花将,快进来。他们……都是你的朋友?”蓝儿抬手弹了弹花将肩上沾着的草叶,柔声问道。
  “没错。”
  “卓展刚才还说怕你找不着呢,你咋知道我们在这儿?”壮子问道。
  花将得意一笑,神气道:“壮哥哥你怕热,肯定会往东头山阴处走,东边只有蓝儿姐姐这一处房子,你们还能去哪儿?”
  卓展不想耽误时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花将,通禀得怎么样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见白帝?”
  “内廷司已经传谕了,白帝现在正在用晚膳,膳后会召见你们。咱们现在就可以上去了。”花将正色说道。
  “慢着,你们来白于山……是要去见我父王?”白蓝儿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微惊道。
  “父……父王?”
  “父王!”
  “不是吧……”
  众人一时间惊骇得说不出话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蓝儿。
  “对啊,蓝儿姐姐可是白帝的小女儿,咱们西山的十七公主。”花将用手指蹭了蹭鼻子,神气活现。
  “果然。”卓展淡笑道,摇了摇头。
  “怎么……卓展哥哥,你不会又早就知道吧?”赤的眉毛拧成一个小山,惊异又责怪地看着卓展。
  “不是,你这神神道道的,又咋看出来的啊?”壮子疑惑道。
  “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吊,胃,口。”段飞撇了撇嘴,有些不悦。
  卓展看了看众人,转向白蓝儿,沉声道:“寻常农人,都被整合到城郭外划地而住,能在这白于山脚下随意结草搭庐,不是皇族也是皇亲贵胄了。而且这精美雅致的草庐,与寻常农家重实用轻美观的草庐极为不同,这院外的枣红雅马也非凡品。而且蓝儿姐姐姓白,与皇族同姓,且气质高贵,举止得体,我便猜到了你非寻常农人。”
  白蓝儿莞尔一笑,婉言道:“想不到卓弟弟你一个男子竟也能这般心细,实在难得。”
  卓展摇了摇头,淡笑道:“不过我还是没料到你竟是公主,一个不住宫殿住草庐的公主。”
  白蓝儿掩口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之后再与你们详说。还是上山要紧,别让父王等急了。我同你们一起上去,也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父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