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壮爷威武

  崇吾山西北四十里,离人谷,小鞍村。
  清冷荒僻的农家小院中,被死死捆住上身、双腿、双脚的段越蜷缩在干柴堆里,惊恐地躲避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一家老小的尸体,尽量不让自己的绣靴沾上渐渐漫过来的血。
  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的黑袍男子背着手踱了过来,轻盈蹲下身,用他那雪白纤长又冰冷的手指捏住了段越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声音尖细又缥缈:“哟,好大的眼睛啊,眼睛大,瞳力也会强吗?”
  段越使劲地把脸别过去,疾言厉色道:“你们抓我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黑袍男子愣了一下,发出阴冷的一笑:“干什么?小姑娘,你应该知道我们是白冥神使的吧,那还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当然是要拉你入伙啊。
  说实话,折了离珠那对眼睛我并不心疼。紫色的瞳色太常见,我也没兴趣。
  不过你这个银色,我还是第一次见,还真是好看啊,是透视吗?来,再使出来一下,让我好好看看。”
  黑袍男子说着便用双手捧起段越的脸,痴迷地凑了上去,直勾勾地盯着段越的惊怖的眼眸,似是要将她吃了一般。
  段越使劲地摇晃着头,奈何那男子的力气实在太大,段越如论如何都挣脱不开,脸被钳得生疼。
  突然,段越使劲吐出一口吐沫,正正好好吐在了男子正凑上来的脸上。
  男子乍然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段越,抓狂地大喊着:“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这么脏!啊!!!”
  男子的双手呈勾子状,使劲地在面前挥舞着,却迟迟不肯擦去脸上的脏污。
  远处劈柴的黑脸大汉见状,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赶紧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递给黑袍男子:“大司教。”
  黑袍男子迅速接过手帕,在脸上使劲地擦着。
  口水已经擦掉了,然而他还在用手帕在脸上用力地蹭着,白净的面皮都蹭红了还是不肯罢手。
  “水,水!”男子瞪大眼睛,神经质地大喊起来。
  光头汉子早已在黑袍男子惊叫的时候就跑去井边打水了,此时正拎着水桶仓惶地跑来,将刚刚汲上来的还带着冰碴的水桶重重放在地上。
  黑袍男子见状赶忙扶住水桶的边沿,一下把整个头都插了进去,不停地洗涮着。
  带冰的井水彻骨的寒凉,然而男子却反而觉得这要命的凛冽反而有一股强劲的魔力,能将自己脸上所有的污秽都涤净一般。直到憋得快无法呼吸了,男子才猛然把头拔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享受着迎面吹过来的劲猛如利刃般的风,双手捋着粘在脸上的湿发,一脸陶醉。
  “哼,臭丫头,活腻歪了是不是?”光头汉子说着便高高起脚,狠狠踹向了段越的小腹。
  段越疼的“啊”的大叫一声,蜷缩得更紧了,似要没入那柴堆一般。
  此时镇定下来的黑袍男子在黑脸大汉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起身,怒目圆睁地看向段越,阴郁的声音从牙缝里狠劲地挤出。
  “我虽然爱收集幽冥之眼,但我更爱干净,你这个小姑娘太污秽,得好好用这冰水泡泡才行。罗西,团头,把她给我扔到菜窖里去,灌冰水,好好给我泡干净!”
  二人领命,一人掀开了院中菜窖的石盖,一人抬起惊慌呼救的段越顺势扔了进去。
  不一会儿,一桶接一桶的冰水便迎头浇了下来,段越并不厚实的衣衫瞬间湿透,随即,冰凉刺骨的冰水便漫上了脖颈。
  厚重的石盖轰然盖上,漆黑不见寸光,一股难以名状的绝望和恐惧骤然袭上心头,啃噬着段越脆弱的内心。此时此刻,段越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透心的冰凉,只有落在脸颊的眼泪还是温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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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吾府这边,从离珠口中得知了他们藏身位置的卓展,马不停蹄地赶回祁府。顾不上许多,立刻叫上还沉溺在各自悲伤和愤怒中的段飞、壮子和赤,一起策划起前往离人谷小鞍村的事。
  为防生变,卓展他们一刻不敢耽搁,一行人来不及做更多准备,便即刻向离人谷进发。
  祁元军中有要事,没能及时赶回来,祁尤伤势有些重,仍需在祁府静养,只有祁昊随他们一道来营救段越。
  一行五人绕过大岷岭,顺着傍山的蜿蜒小道,一路下到了山底的离人谷。
  离人谷四面环山,只有小鞍村这一个小村落,因背靠一座形似马鞍的小土丘而得名。小鞍村四周地势平坦,没什么林木植被,因此他们刚进谷口便看到村落了,很是容易找。
  然而刚一进村,他们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这小鞍村百十户人家,算是个比较大的村落了,但进村半天,他们竟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四周寂静得很,仿佛**一般。可是这里却处处充满了生活气息,从屋外和房顶挂晾的入冬干菜来看,并不像没有人烟的样子。
  几人心中甚是疑惑,相顾片刻,耿直的段飞径直走向了一户人家,敲了敲门:“有人吗?”
  里面并没有任何回应。
  段飞皱了皱眉,继续大喊道:“有人吗?我们是路过的商人,想向老乡讨口水喝。”
  里面仍没有任何回应,过了半天,传出了两声老牛“哞哞”的叫声。
  段飞回头看了看卓展,用力推开了门,可扑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众人惊恐万分,头皮蓦地一阵发麻,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只见院子各处都是尸体,地上躺着的老翁、老妪,水井便挂着的总角孩童,倒插在耙子上却还紧握锄头的青壮男人,还有倒在干菜堆里的睁眼女人……
  他们身上的血迹已冻得干涸,然而院子里还是能闻到阵阵刺鼻的血腥味。满院子一片空冥的死寂,只有被栓在牲口棚里的那只老黄牛在不停地“哞哞”叫着,用嘴拱着早已见底的食槽。
  “我擦……”壮子满院子走了一圈,惊恐道:“这……这全都死了?”
  “去别家看看!”愣了半晌的卓展突然说道。
  几人便分头跑往各家查看。然而去过的所有人家都跟看到的第一家情况大同小异,都是全家老小死在家中,连着去了十几户,都没有找到一个幸存者。
  “卓展哥哥,看来这个村子是被屠村了。”跑回到卓展身边的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卓展怎么办?”段飞、祁昊和壮子也都跑了过来,个个紧张地看向卓展,从他们的呼吸和语气中,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紧张和恐惧。
  “应该是白冥神使那伙人干的。”卓展沉声说道。
  “咋的,他们还要血祭啊?”壮子疑惑道。
  卓展摇了摇头,冷冷说道:“不像,也许只是为了方便自己藏身吧。”
  “不会吧……”祁昊惊呆了,怔愣在原地浑身颤抖。
  虽然他是军人出身,从小随着父亲南征北战,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铁血汉子,但看到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被这般轻易屠戮,一时半会儿还是很难接受的。
  “越越不会出事吧?”壮子有些急了,肉呼呼的大脸几乎拧成了十八个摺的包子。
  “他们需要的是小越的眼睛,小越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事,但我们也必须得马上找到他们了,这伙人丧心病狂,说不上干出什么事儿,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考量他们。”卓展凝重道。
  “丧心病狂?这个词我可不喜欢!”段飞似是要把牙齿咬碎。
  话音刚落,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那股久违了的黑暗阴冷的恐惧瞬间袭便全身。
  卓展拉着众人飞快地聚拢在一起。
  高大的黑色袍子倏地从地上的影子里窜起,就像之前在神庙前那样,眨眼间,那张阴鸷惨白的脸已披散着头发向卓展他们凑了过来。
  卓展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抽出背上的冰钨剑,朝那张惨白的脸猛砍过去。然而眨眼间,那张脸连同黑色的袍子再次消失不见了。下一秒,他竟然从对面三丈外欹虬的老树阴影里霍然钻出。紧接着,持剑的黑脸大汉和拿刀的光头汉子也相继跑到他身边。
  “你就是白冥虚空神的金字令大司教?”卓展强稳住自己惊慌的内心,凛然问道。
  男子冷冷一笑,拿腔作势地说道:“嬴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小越在哪儿?”卓展追问道。
  “当然是藏起来了,你……是白痴吗?”那嬴憎说着便惨笑起来,笑得眼泪直飙,活像个癫狂的精神病人。
  站在他身边的黑脸大汉和光头汉子也跟着笑起来,但明显笑得很干。
  卓展并没有理会嬴憎过激的反应,肃容继续说道:“我劝你还是别打小越的注意,她宁肯死也不会让你们遂愿的。”
  嬴憎骤然敛笑,怪里怪气地说道:“我是真心喜欢她那对眼睛啊,那银色的光辉真是令人着迷……你们知道吗,人总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特别渴望,我没有幽冥之眼,但我真的爱极了幽冥之眼,她只有跟着我,才会得到最纯粹的悲悯和怜爱,懂吗?”
  “懂你个大头鬼!”壮子怒骂着,上前一步大声嚷道:“今天你若是不交出越越,壮爷我徒手撕了你这黑长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嬴憎猛地狂笑起来,“你威胁我啊?我告诉你,我还真不怕威胁。我这个人呐,虽然很喜欢收集幽冥之眼,但我更喜欢赌。咱们就赌赌,是我先把你们杀死,还是那大眼睛小丫头先冻死。”
  “你说什么?”卓展大惊失色。
  “你们究竟把我妹妹怎么了?”段飞狂躁地怒吼。
  “那就需要你们自己猜猜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在临死之前,能不能猜到我把她藏在哪儿了?”
  嬴憎说着再次飞快地遁入影子中,喘息间的功夫,便又从卓展脚下的影子钻出,黑袍里亮出的一把细如尖锥的黑剑,直直刺向卓展的喉咙。
  卓展惊慌的向后一仰,黑剑刺中了段飞伸过来的硬化的掌心,发出“叮”的一声锐响。
  随即,那嬴憎再次消失,没入影中,消无声息。
  “段飞小心,他是影人,地上有影子的地方都是他的藏身之处!”卓展大喊道,死死握着冰钨剑,紧张又专注的地扫视着地面,头上和手心里都渗出细细的汗珠。
  就在卓展和段飞专心于对付影人嬴憎的同时,那黑脸大汉和光头汉子也气势汹汹地冲将上来,朝着旁边的祁昊、壮子、赤挥砍下去。
  那黑脸大汉力气很大,速度也快得很,跟体型轻盈灵活的祁昊扭打起来丝毫不落下风。祁昊几次三番想抓住他的剑,利用自己的巫力将剑软化,但都没能得逞。一时间,两人竟陷入胶着状态,谁也占不了先机,谁也伤不了谁分毫。
  光头汉子则横挥大刀冲向另一侧的壮子和赤,怒目大叫着:“就是你们杀了丘姜?今天老子就要把你们割筋斩骨、食肉寝皮,为丘姜报仇!”
  面对那怒气冲冲横刀挥来的光头汉子,壮子早已亮出了侄虎爪。从段越被掳就积攒下来的愤怒和怨怼,此时更是呈几何态势递增,洪水猛兽般吞噬了壮子仅存的理性。
  面对霍霍大刀,壮子竟丝毫不畏惧,愤怒地径直迎了上去,嘶吼间,还未等那大刀落下,便已将他那对滚烫的侄虎爪伸进了光头汉子的胸膛。
  光头汉子僵硬地低下头,盯着从自己胸前流出的鲜血,浑身颤抖。然而壮子却没功夫让他顾影自怜,随即更加愤怒的一个撕扯,那光头汉子魁梧的身躯便一分为二。
  瞬间喷溅而出的鲜血和碎肉落花细雨般从天而降,吓的赤一把拉住壮子向后紧退,两人身上才没被鲜血染透。
  “团头!”跟祁昊缠斗得难解难分的黑脸大汉大吼一声,纵身就向壮子这边冲来。
  然而祁昊哪里会让他如愿,趁其怒吼的空档,祁昊已单手抓住剑身,那剑瞬间软化得如软绳一般,泄塌塌地滑落而下。黑脸汉子愕然失色,赶忙回身,徒手接下了祁昊紧刺过来的剑,二人再次缠斗起来。
  “壮,赤!你们先去找小越,这里我们来应付!”卓展朝着壮子和赤高声喊道。
  刚刚嬴憎那番话一直令他十分忐忑,段越肯定是被囚困在某个极其寒冷的地方脱不了身,对于现在的情况,多耽搁一分一秒都关系到段越的生死,他怎能不急。
  “你俩保重,别死了!”壮子大喊一声,随赤一起,大步向村子深处跑去。
  紧接着,跟段飞影子相连的树影中突然窜出嬴憎那身令人恐惧的黑袍,段飞一个激灵,瞬间硬化双腿,旋飞横踢向嬴憎。然而嬴憎却纵身后跃,竟跳出了他那随意进出的影子老巢。
  “段飞,他出影子了,快攻!”卓展大喊着,也紧握冰钨剑冲了过去。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跳出影子的嬴憎并没像以往那样遁地消失,而是躬身将那把又尖又细的剑插在了地上段飞的影子上。
  “啊!”段飞一声惨叫,没有硬化的大腿腿根那里竟凭空出现了一处刺伤,鲜血瞬间洇透了裤子。
  “段飞!”卓展大喊一声,刚要上前,却被瞬移过来的嬴憎绕到身后。
  卓展心下一惊,赶忙回身,然而已经迟了,嬴憎那把黑剑已刺入地上影子的左胳膊,卓展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卓展,他能刺影伤人!”段飞捂着自己的大腿,咧嘴高呼道。
  “卓展哥哥!”
  “卓展、段飞!”
  还没跑远的赤和壮子听到惨叫声赶忙回身,惊惧地看着二人,转身就要往回跑。
  “别过来!”卓展强忍剧痛,高声喊道,“快去救小越,晚了就来不及了,不用管我俩!”
  壮子和赤相视失色,进退维谷,痛苦纠结了几秒钟后,二人不得不愤然离开,继续向村子深处跑去。
  二人身后传来一声隆隆巨响,卓展筑起的高大冰墙已将他和段飞两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