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茶未凉

  上了马车的卓展依旧心事重重,眉头拧着的大疙瘩迟迟舒展不开。
  好在梁生说起了他们在上将军府打探情报之事,才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
  “想不到他们竟然已经做到这种地步,连仑者山这种下辖五山的大封地竟然都归顺了,南山九大封主到底还有几个没有沦陷……”
  赤妘听后寒毛卓竖,惶然不安,双手一直揪着自己的裙子,满腔愤怒却无任何应对之法。
  “这倒是次要的,归顺的封主终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真到战场上,估计也是墙头草,哪边占上风就倒向哪边。我真正担心的是力簌所说的届时中山南回的大军。”卓展忧心冲冲说道。
  “之前在杻阳山就听封魄大哥说起过,中山的黄帝生性凶残、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一直对南山北隅的沃土虎视眈眈,经常来兵侵犯。武翰建立起军功就是在与中山长年对垒的战场上。若是中山班师南回,与旧派三山合作攻打赤帝恐就只是个幌子,怕是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卓展,你的意思是……中山假意跟旧派三山合作,实则是想南下吞并整个南山?”段飞惊骇地问道。
  “不好说,中山的野心有多大我不知道,南山这头大象也不是他们想吞就能吞得下的。不过将南山各封地打散、让南山群龙无首却是中山最想看到的结果。即便不能一口吞下,到时候只要南山分崩离析,他们先吞下北隅沃土,其余的地方再徐徐图之也不迟。”卓展分析道。
  “岂有此理,旧派三山那三个老家伙,我父王平日待他们不薄,还处处忍让、迁就他们,没想到他们竟是这般狼子野心,欲行叛乱之大逆,居然还想联合外敌卖主求荣!”赤妘攥紧了拳头,愤恨地说道。
  卓展看了看愤怒的近乎失去理智的赤妘,将手放在了她紧握的拳头上,把小拳头缓缓展平。
  “妘儿你先不要着急,事大宜缓,我们先去天虞山见你父王,将打探的情报告诉他。你父王深知南山各封主的脾气秉性,也熟悉南山兵力的分布情况,到时候一定能想出好对策的。”
  “但愿吧。”赤妘握紧了卓展的手,抬头挤出一丝微笑。
  “梁生,到前面的路口就把我们放下吧,我们坐小谷去天虞山,你顺着官道往西走,就能回鹿吻城了。”卓展对帘子外面的梁生说道。
  刚刚卓展上车的时候,壮子就把驾车的工作还给了梁生。梁生驾车很是稳当,却在卓展还没说完的时候就突然勒马,马嘶鸣了一声,车身缓缓停了下来。
  “咦,这应该还没到路口呢,梁生你咋停下了?”段飞看了看窗外,不解地问道。
  “我想前面那些人,应该是在等你们的吧……”梁生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
  壮子忽地掀起帘子,众人探出身子向外面张望着。
  只见前面路中间停了一辆四马大车,车身宽大见方,青铜车盖上还挂着幔帐,垂下来的流苏很是华丽。
  那马车的后面斜靠着一个人,锦缎华服,腰佩金鞘短剑,嘴里吊着根薇草眯眼看着这边,俊秀的脸上一股浓浓的痞气。这个气质与衣裳完全不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易龙。
  众人一一跳下马车,朝易龙走去,都想看看隐土帮又要找什么麻烦。
  那易龙也纵身跳了下来,踱着步子痞里痞气走了过来,径直走向了卓展,笑了笑,开口的语气倒是友好又客气:“卓老板,做个交易呗。”
  “卓展,别听他的,跟他们这帮老鼠做交易,等着被咬吧!”壮子赶忙插嘴道。
  易龙斜着眼睛打量着壮子,将嘴里嚼着的薇草一口吐到了壮子身上:“有你什么事儿?去,边儿上去。”
  “你!”壮子气得牙根痒痒,刚要举起拳头,那魏子就站在了他身后,怒目而视。
  那易龙转脸又笑嘻嘻地面向卓展:“我易龙也算是半个买卖人,说话做事最讲信用。而且,我保证你会感兴趣的。”
  卓展盯着易龙的眼睛,平淡地说道:“说说看。”
  易龙将脸凑向卓展,压低声音,煞有介事道:“你和段飞不就是在找本杰明一伙儿吗,我刚才找到了黑巫师文魉的藏身之地。”
  卓展悚然色变,如同一道闪电贯入头顶,他睁大了眼睛,一把薅住了易龙的衣领:“在哪儿?”
  “哎哎!”易龙也不慌,指了指卓展紧紧薅着自己的手。
  卓展无奈,只得慢慢松手。
  易龙看着卓展的样子,心下窃喜,瞬间提高了一个声调:“这交易不成,怎么能告诉你们呢?”
  “说,什么交易?”卓展强忍住内心的波澜,压低语调问道。
  “嗨,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呢,带你们去黑巫师文魉的藏身处见他,你们呢,就在每次回现世的时候事先通知我们一声。要不然,我们在这边一边做生意,一边还得派人跟踪你们,着实累的慌,本来人手就不够……”
  “我答应你。”还没等易龙说完,卓展就当机立断同意了易龙的提议。
  “卓展,你糊涂了你,他诓你呢!”壮子跳到卓展面前,着急地手舞足蹈。
  “啧啧,好,卓老大,爽快,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易龙竖起了大拇指,一脸得意洋洋。
  “在哪儿?”卓展一手扒住易龙的肩膀,焦急地追问。
  “跟着我们的马车走吧。”达成目的的易龙又恢复了往日的傲气,推开卓展的手,背着手,走向自己那辆夸张的的豪车。
  “梁生,你得等一会儿再回家了,再拉我们去个地方。”卓展回头对梁生说道。
  “这个不打紧,走,上车吧。”梁生笑笑,已翻身上了马车。
  易龙在他那辆豪华的马车上摸出一包东西,转身又朝卓展这边走过来:“拿着,这是三爷特制的竹筒推进式彩烟弹,虽比不上正规的信号弹威力大,但咱们之间传信号是足够了。你们要回去的时候就放一只,我们任何行动都会始终与你们保持几十里的距离,到时候自然会看到。”
  易龙不由分说地就把布包塞到卓展手中,转身坏笑着走向后边的段越:“大眼小妞,你们这马车又破又小的,过来跟我同乘那四马豪车怎么样?”
  段飞大怒,一把揽过段越:“易龙你不要太过分了,敢打小越的主意,小心我拧断你的脖子!”
  “哟,是大舅哥,息怒,息怒。我易龙不缺女人,但我是真觉得你妹子可爱,改日正式下聘哈。”
  易龙嘲笑着段飞的愤怒,摇摇晃晃走回自己那辆浮夸的马车。
  路过壮子身边的时候,壮子看着易龙这身并不十分合体的锦服撇了撇嘴,哂笑道:“瞅你这车和衣服,看来是赚了不少钱呐。不过你这衣服可有点不合身,让我想起一句歇后语,怎么说的来着……猴子穿袍子,里外不是人。”
  “你!”易龙瞪着眼睛气得说不出话。
  壮子则学着刚刚易龙的样子,大摇大摆走回自己的马车:“远不远呐,赶紧去前面带路。”
  “就在这近郊。”易龙没好气地上了车,吩咐手下驾车。
  可谁知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卓展他们的马车在经过一段坑洼路段的时候,不知硌到了什么东西,一侧的车轮竟整个飞了出去。
  众人下车查看的时候,发现车轴都断了,这马车算是废了。
  梁生心疼地捡拾着地上崩坏的木条,哭丧着脸。
  “这小马车也太不瓷实了,之前我们彻夜狂奔也没坏啊。”段飞检查着断掉的车轴,很是不解。
  “可能就是之前用的太频繁了,磨热了轮轴,也许里面早就有裂伤了,这硌了一下就一股脑断掉了。”江雪言也蹲下身来,与段飞一同查看着那断轴。
  “这可怎么办呀,这荒郊野岭的,哪里再去找一辆新马车啊。”梁生沮丧得要哭了出来。
  “易龙,还有多远,我们这边有飞鯥,你随我们一起飞过去。”卓展焦急对易龙说道。
  赤妘那边已经撩开头发,小谷从后面探出了可爱的小脑袋。
  “我一个人啊?哟,这可不行!咱们可是第一次合作,我一个人跟你们过去,万一你们图谋不轨……不行不行。”易龙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们不会的。”卓展诚恳地说道,恨不得抓住易龙就走,他已迫不及待地去寻找文魉和本杰明他们了。
  “我不信,你们可是有好几个能使巫力的,搞我一个还不容易?”易龙眼珠子滴溜转着,一副怕怕的表情。
  “可是……可是你这马车上也载着你的兄弟,装不下我们这群人了吧。”卓展看了看易龙的马车说道。
  “那你就自己过来,多装一个人还是可以的。”易龙抖着腿,一副赖子的样子。
  “不行,绝对不能让卓展哥哥一个人跟你们走。”赤妘提出了反驳。
  “那就谁也别走了,无解。”易龙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旁边的灌木。
  “易龙,这里离目的地还有多远?”江雪言起身走了过来。
  “不远,也就几里地了。”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易龙你的人留下一半,我们的人也留下一半,守在此地,其余的人坐你的马车过去,可否?”江雪言提议道。
  “嗯,不愧是老江头的孙女,真聪明,我这边是没意见。”易龙摆手说道。
  “那咱们这边就我、赤妘、段飞,雪言姐你。”
  还没等卓展说完,江雪言就抢着说道:“我就不去了,我跟壮子一起在这里守着段越和梁生,万一隐土帮的人有什么不轨企图,我怕壮子一个人应付不来。”
  “那也好。”卓展答应着,心下却有些踌躇。
  他本想是让江雪言也一起去的,实在坐不下也是留下赤妘、带上江雪言。因为江雪言毕竟是那场山海祸的受害人家属,现如今知道了文魉和本杰明他们的下落,他没想到江雪言竟会这样冷静淡然。
  旬刻后,易龙的马车载着他们来到了郊外的一座庙宇,众人下了车,发现这竟是一座白冥教的散庙。
  “白冥神庙?”赤妘一愣,扫视着恢弘的门额。
  “奇怪,妘儿,你之前不是说这白冥神庙近年来很是鼎盛、香火不断吗?可是这里竟一个人都没有,不对劲……”
  易龙摸摸脑袋,也是一头雾水:“哎?不对啊,我们之前来的时候这里好多香客的,就门口这边的柱廊,还栓了好多马车和坐兽呢,都哪去了?”
  “易龙,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是文魉他们的藏身处的?”卓展转身问向易龙。
  “我是听说这白冥神庙的使徒和香客多得很。你知道,香客都是些虔诚得不得了的人,我们就想着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捞点财。刚到这儿就看到一个黑衣巫师从马车上下来,被几个白冥神庙的白衣使徒尊称为‘文魉仙尊’,从后门请到里面去了。”易龙仔细地回忆着。
  “走,咱们去后门。”
  后门这里也是一片凄凉,他们不敢冒然进去。
  卓展与易龙两拨人分别埋伏在门的两侧,推开门的一瞬间,都缩了起来,见没声音,才缓缓探出了头。
  这庙宇的后门直通大殿的后堂,众人试探着走了进来,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卓展在后堂的八角桌上看到了一把陶壶和六个陶杯,摸了摸,陶杯中的茶水还是温热的。
  “人刚走……”卓展喃喃道,很是不甘心。
  他愤怒地跑入大殿,满殿寻找,却丝毫不见人影。
  眼看触手可及的真相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卓展有些崩溃,抓狂地大喊:“文魉,你给我出来,出来!”
  “卓展哥哥,嘘——”
  赤妘慌忙地朝卓展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又赶忙回头叫易龙他们的人不要说话了。
  待周遭一片寂静时,赤妘仔细地听着。这时卓展和段飞也听到了,在白冥虚空神的神像下方,似乎有微弱的鼾声。
  赤妘指了指神像下方的供桌,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突然掀起桌帘,发现下面竟有一个蜷着睡觉的小使徒。
  小使徒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被掀开帘子后,外面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晃得小使徒觑着眼睛从供桌下爬了出来。
  小使徒揉着惺忪的睡眼,稚声稚气地问道:“香客你们看着我干嘛呀,是要进香吗?对了,师父呢?”
  小使徒四周环视着,却看不见任何教徒,惊慌的大叫:“师父?师兄?你们都去哪儿了?”
  “看来他们走的很急,竟把他给忘下了。”卓展看了一眼赤妘,语气平缓了许多。
  赤妘从荷包里掏出来一小包饼干,这是卓展今天早上给她让她在路上吃的。赤妘熟练地拆开包装,取出一片递给了小使徒。
  “好吃吗?”
  小使徒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几口就咽下了肚,眼睛盯着赤妘手中的塑料包直咽吐沫。
  “小弟弟,这个哥哥会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姐姐就把这一包饼干都给你,好不好?”赤妘俯下身摸着小使徒的发髻,笑意盈盈。
  小使徒使劲地点着头。
  “小弟弟,哥哥问你,你认识一个叫文魉的人吗?”
  “认识啊。”
  “他常来吗,是做什么的?”
  “嗯……也不是经常来,但每个月都会来几天,他是我们的白冥神使的仙尊,比师尊还要高贵。他一来,师尊都要给他磕头呢。”
  “那你见过两个有着大鼻子、彩色眼睛、黄色头发的人吗,高高的?”
  “哦,你说那两个怪人啊,见过啊,他们好像是仙尊的朋友,这几天都在庙里住的。”
  卓展和赤妘相互看了一眼,看来易龙是找对地方了。只是为何文魉他们会匆匆离开,仿佛就像知道卓展要找过来一样。
  “小弟弟,你们这个白冥神庙是干什么的啊?”赤妘温柔地问道。
  “供奉白冥虚空神啊。”
  “那平日里除了供奉神明、接待香客,使徒们私下里会进行什么活动吗?”
  “每个月临近月圆之夜,师尊和师父他们高阶使徒都会离开几天,说是去参加仙尊的法会,具体去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师父没说。”
  见问不出太多有用的信息了,卓展向赤妘点了点头,赤妘便依照承诺把剩下的饼干都给了小使徒。小使徒拿到饼干十分开心,一个劲儿地“谢谢姐姐。”
  众人各怀心事地出了庙门,易龙上前一步提醒着卓展:“这地方我是给你们找着了,但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走,不过咱们的交易可是达成了啊,记住你的承诺,每次回现世都通知我们一声。”
  “你这不是耍赖呢吗,你说的是带我们来找文魉和本杰明,没找到他们怎么能算?”段飞不依不饶,气势逼人。
  易龙也不乐意了:“哎,到底是谁耍赖?刚才那个小孩儿也说了,他们这几天都住在这里。赶巧了,他们前脚走你们后脚来。”
  “谁让你们的马车撂在道儿上了呢,要是早那么一会儿也许就见着了呢。这可怨不得我,我可是一片好心,你们要说话算话。”易龙也很是恼怒,双手撑腰,准备跟段飞杠到底。
  “只此一次。”卓展冰冷说道。
  “你说什么?”易龙觑着眼睛掏了掏耳朵。
  “我说只此一次。只有这次回现世,我们会遵守约定通知你们,但之后我们再过来这边你们就不要跟着了,本来就不该让你们跟着。”卓展冷眼看着易龙,平静说道。
  “你……你,你居然过河拆桥?”易龙指着卓展,气得鼻孔老大。
  “怎么,话都跟你说清楚了。事儿已了了,咱们也不必再同乘一辆马车了,易舵主,请吧。”
  段飞说着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势,手臂上却亮出了上了弦的臂弩。
  “行,算你们狠!兄弟们,走!”
  易龙上次被打怕了,不敢惹恼段飞,带着手下小弟们气冲冲地上了马车,临行前还向卓展他们竖起了中指。
  卓展、赤妘、段飞坐着小谷很快回到了跟段越他们分开的树林。
  他们用小谷把梁生送到卢城,江雪言又给了他一些买马车的贝币。
  与梁生匆匆分别后,众人便一路向北,往天虞山的方向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