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得到

  那天,衿德落了春雨,芸哥儿在临上台前板着面孔看她:“你跟我来。”
  秋玉芜问:“做什么?”
  冷漠的芸哥儿拽着她往他那间专门放戏箱子的房里面去。
  “你我相识一场是缘分,如今我不能留你了,这些银元和翠玉送给你,拿了便走。”
  芸哥儿说起这些话,不免皱眉。
  “就因为之前那些人?”秋玉芜不解。
  芸哥儿低着头看她,脸庞上的戏装显得他娇娆,可他脾气不好:“对。”
  “戏园子主家儿还没发话,你就要辞掉我?”
  秋玉芜又问,心中窝火。
  “是我给你的银钱还不够吗?”芸哥儿似乎是故意气她:“你还想要多少?说吧,我卖了戏服也给你!”
  哐——!秋玉芜重重将手中那小木盒子摔在地上,怒目娇憨:“我不要!”
  “今天给你檀香木手串那人,是衿德城有名的风流子弟,被他瞧上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你主动想去给他做姨太太?”
  芸哥生气,挑眉而故意讥讽。
  “我已说过我家贫,父亲严厉,不准我做抛头露面之营生!我自认与你结识以来,从无一件事不尽心,从无一日不尽力,而今你只因有人与我言语,便将那称为瞧上?还编排我做姨太太?芸哥儿,你真当我是没脾气的吗!”
  台前,那报幕人已在说贵妃醉酒四字,台下观众掌声雷动,不住有人叫好期盼。
  台后,不远处的戏箱子房里,芸哥儿心中煎熬,虽是油头粉面,凤冠云翠的的娇柔扮相,握拳怒目之态却毫无贵妃之美感,反而像怒火中烧的青年。
  “登台吧!角儿!”秋玉芜僵着脸说出这几字,尤其是那最后的一声“角儿”,咬字极重。
  她转身离去,毫不留恋。
  她最终还是将那檀香木手串收下了,不为别的,她不想缠上官司,而且若让父亲知道她在戏园子帮工就惨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日她与芸哥儿不欢而散之前,走出戏园子的陈慕山正含笑坐在黑色汽车里,意味深长的念着小核桃这三字。
  小核桃,那姑娘生的唇红齿白,乌发云颜,杏核般眉眼,阳春白雪,仪态端庄的真不像个下九流。
  除了,她受惊吓扔出去手串的那一瞬。
  而自己见她第一面时,就纯纯的在想着要如何得到她了。
  “九叔,帮我查一个姑娘,戏园子的。”
  司机九叔是个健硕强悍的中年男人,年轻时跟在陈家老爷身边的,他冲着后视镜看着陈慕山笑笑,粗的嗓:“什么姑娘这么有福气,入了少爷的眼?”
  陈慕山面儿上温和有礼,儒雅翩翩,而眼尾却带了一抹莫名的占有欲:“是有那样一个人。”
  这感觉太奇怪,说不明白,若是握着钢笔写在纸上,大可写作一见钟情。
  小核桃虽是在戏园子这种地方,但生的干净清冷,有种独特的,遗世独立之感。他见着了,觉得好,于是就想得到。
  仅此,而已。
  秋玉芜往家走,春雨还未停,她又忘记带伞,于是急匆匆的赶路,那串檀香木手串被她放在外衣口袋里,似乎是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家里内院的奶娘见她回来,焦急的跑过去她面前,开始抹眼泪:“二姑娘您可回来了!三姑娘吐血了!”
  奶娘是她们姐妹的奶娘,自小跟随,所以感情深厚。秋玉芜听到后心都攥到了一起,蹙眉问她:“什么时候的事儿?!请大夫了吗?!”
  这话,却是真戳中了奶娘的心,妇人心疼玉桃,哭天抹泪的:“您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三姑娘喝了新药,结果就说肚子不舒服!呕着呕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给我吓得啊”
  秋玉芜没工夫听奶娘那一套,急急往玉桃房间走,不住回头焦躁问她:“大夫呢?田娘子怎么说的?”
  田娘子是秋文渊转为她们闺阁女子请的女医。
  奶娘脚下的步伐因秋玉芜的话而停顿,淳朴的脸上眼角的褶子都透着绝望:“还不是老爷耍的那套本事?什么女子不得私会外男?!我今天去请她,人家儿子说田娘子上山采药去了,要三四天才能回来!于是我请田娘子的儿子来问诊,都走到门口了,内宅院门口那两个虎壮后生愣是拦着我!说老爷不让外男近内宅!”
  “这这这这如何是好!我真是要急死了!”
  秋玉芜焦头烂额,她先是去看玉桃,宁静闺阁里,小少女躺在床上烧的浑浑噩噩,颇有几分不省人事的意思。
  “玉桃,玉桃?”秋玉芜试着叫醒她,可摸了摸额头,好家伙,这是要将人烧傻了的温度!
  她有些着急,但很快做出应变,冷静道:“奶娘,你在这儿守着玉桃,等我回来。”
  秋玉芜正要离开,奶娘却急急拽住她:“孩子,你要去哪里!”
  “我去南院儿找志衡哥哥,让他先把田娘子儿子带进南院儿,再想办法让他给玉桃看诊!”
  “不行不行!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你就惨了!你不能去见白少爷!”
  奶娘忙摆手摇头,还要拽住欲离去的玉芜。
  “我再不去,玉桃就完了!”
  秋玉芜焦急一甩手,奶娘瘫坐在玉桃的床上,脸上有急色,却追不上离去的秋玉芜身影,只能哀怨哭叹了一声:“二姑娘诶!”
  每每是这种紧急情况里,玉芜对秋文渊就会有几分怨恨,她恨他酸气迂腐,恨他满嘴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礼义廉耻,三纲五常,恨他抱着故国的梦不愿醒来。
  可山河已改,山河已改了啊!
  “志衡哥哥!志衡哥哥!你开开门!”她站在南院门口急急的敲门。
  南院向来没人看门,因秋家已无力支付那么多下人们的开支,又因白志衡是男子,于是早早遣散。
  满生是壮大的青年小伙子,他从里头把门打开,见到是秋玉芜,赶紧往里请:“秋二小姐!”
  此时人命关天,她顾不上什么仪态端庄,穿着褂裙跑起来,春风吹,微雨落,如一只忽闪翅膀的蓝蝶,被雨淋湿,而挣扎落在人间宅院中。
  白志衡柔和淡然,温文尔雅,书生意气足的端正坐在书房里写毛笔字,听到秋玉芜的声音,顿时笔尖一抖。
  “志衡哥哥。”
  秋玉芜站在门口,都未踏进房门来,心却已经急的不行:“志衡哥哥,我妹妹高烧不退,田娘子不在家,能否请你去请来她儿子为我妹妹看诊?我知父亲严厉,绝不会让男子替玉桃问诊,可她若再不医治,怕真的是要不成了!”
  白志衡此时撇下手中毛笔,站起来走去给她开门,木门打开,四目相对,白志衡见她眼中含泪,心痛又着急:“我这就去!”
  此时天已有些发灰,是要日落了。
  微微春雨,缠缠绵绵,淅淅沥沥,要停,不停。
  秋玉芜向着天空双手合十,祈祷:“玉桃,她一定不能有事。”
  时间不能耽搁,她故作如常的回了内宅,奶娘已经在用土法子给玉桃降温,可她难受的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姐我难受我想吃麦芽糖姐大姐回来了吗我想她”
  半天,白志衡也没回来。而秋玉桃那样子明显很不好。
  奶娘抹眼泪:“三姑娘诶。”
  秋玉芜看不下去,转身出门,站在庭院里望着不远处那纹丝不动紧紧关闭的大门,她祈祷:若能使玉桃渡过难关,我愿用此生幸福交换。
  只要,玉桃没事。
  不久后,后院北口缺角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秋玉芜心中一惊,随后大喜,往那头走去看。
  果然,是白志衡带着田娘子的儿子来了。
  李盛青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出来看诊,会用钻洞的方式进来小姐的闺房,而如今且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拍拍身上的土灰,抬眼见着秋玉芜向自己这边走来,面容上带着急切:“李大夫,咱们走吧。”
  白志衡始终跟在他们身后,默不作声,纯粹干净的眼神却似有似无的都投放在秋玉芜的身影上。
  “我看娘的诊病单子,三小姐患的是咳疾,可日子太久了,咳疾已引得三小姐肺部出现炎症,此次高烧便是肺出问题的缘故,只是这吐血”
  李盛青话说到一半,停顿片刻,又站起身认真对秋玉芜说道:“恕我直言,三小姐这吐血我瞧着不是好架势,我只能是先开副药让烧退下来,至于三小姐,也别等着我娘回来了,衿德城北不是新建了洋人医院吗?快请秋老爷送三小姐去做个详细的检查吧,那儿可比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药材铺懂得多。”
  秋玉芜攥着拳头沉默不语,奶娘随着李盛青出去开药,而后白志衡在室内轻轻慰她的心:“没事的玉芜,玉桃会好。”
  秋玉芜始终没有落泪,她只是红着眼睛望向躺在床上,那瘦弱的,只有十四岁的少女:“娘死的时候,冲我说过的话,要我发过的誓,我总是得做到才行啊。”
  “娘那时是生怕我会不对她好,临了还要瞪着我,警告我说若是玉桃出事,她绝不原谅我之类的话。”
  “唉,其实何必如此呢,她恐惧什么,我只有玉桃这一个一母同胞的姊妹,如何能对她不好?”
  白志衡心疼秋玉芜那副孤独寂静的样子,他恨不得能上前几步,将她护住。
  然而礼法面前,他却也只能止步在原地,而后低头,压抑情绪的说一句:“我在这儿不合适,就先去送李盛青离开了,过一会我让奶娘回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