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段日子对苏予洋来说是无比抑郁的。
  那个肃杀的冬天，让他变得有些极端，甚至伤害自己来发泄情感。
  苏予洋甚至上了瘾似的，伤口刚结痂的时候，周而复始。因为那些事，那些人，那些眼神，让他无比绝望又无处发泄。一直到现在，他的左手仍然还有很多疤。现在的苏予洋很怕别人发现那些疤，更怕别人问他的疤从何而来。
  那都是高一的一段日子，一段，漫长的、痛苦的、病态的、绝望的日子。
  他自身的敏感多疑型性格，加上别人的一再排挤，让他内心变得悲观阴暗起来。
  高一放寒假待在家的时候，他的爸爸妈妈知道他在学校的学习压力很大，所以尽管他的成绩退步得很厉害，也不敢多说几句。
  “予洋啊，我知道你在学校读书辛苦，但是前途是自己的…别放弃啊。”他妈妈坐在他身边，温和地说。
  苏予洋只是用门牙狠狠咬着下嘴皮，他点点头，“妈，我知道了。我现在还不太适应，觉得高中学习压力比初中大很多，我会尽力的。”“你想好选文科还是理科了吗？”爸爸当下茶杯，问道。“我…感觉文科更适合我吧，再说了我数学确实也不好。”苏予洋小声说。
  爸妈再没多说，只是拍了拍苏予洋的肩膀。
  这样的温柔，直接触动到了他的心底。苏予洋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选文吗？然后怎样生活呢？重新分班了之后，可以远离他们了，可是在新的班级，要是依旧有人排挤他…他该怎么办呢？
  经过一整个寒假的心理斗争，苏予洋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却发生了很大的表达。
  首先，不要相信别人，不要跟人过度接触。他一直坚信，高一别人的排挤是因为自己性格不讨喜。因此，他高二一开始的时候便让自己远离社交————跟新同学礼貌打招呼，礼貌帮助别人，不多进行交流，不与人为伍。带有点逃避的意思，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讨人喜欢，所以他干脆拒绝所有的靠近。
  第二，拼了命的学习。上课再也不允许自己开小差和打瞌睡，特别是数学课，他整节课都精神抖擞地盯着老师，认认真真地做笔记。下课的时候不是刷题就是睡觉，班级的班会活动以及一些闲杂课，他头都不抬地写自己的习题。
  苏予洋此时像极了一个偏执狂，以极端的理性束缚着自己，逼着自己变得优秀。
  就这样，高一的下学期，他封闭又极端地度过了。学习成绩进步得是很显著的，月考成绩从全班下游到了第二十五名，又到十七名，这样的进步幅度着实不容小觑。
  班主任对他变得格外青睐，班上同学一直保持着冷漠状态，偶尔他也会从别人口中听到有人说他“故作清高”、“大家都不喜欢他”诸如此类的词汇。
  但是苏予洋已经麻木了，孤独对他来说是常态了。
  考完高一期末考试的之后一天，他躺在家里的沙发上，小风扇呼呼地吹着额头有些汗涔涔的碎发，苏予洋从手机里看到了自己的成绩单，全班第十一名。这时候他有了久违的轻松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解脱了。
  从那个班集体中解脱了，无数个被全班同学冷眼相待的时刻，无数个体育课热闹非凡而却他一个人在一边打盹的时刻，无数个难过的时候一个人伤害自己的时刻…都过去了，他再也不想见到那些人。
  高一的暑假在预习政史地和写数学题中度过了。
  高二的入学考试，他成为了班上第十五名。
  没有激烈的欣喜，因为苏予洋的目标，是前三。平时的与世隔绝，让苏予洋几乎没有了过多的社交，班上的同学只觉得他很闷，很淡漠，但是都打心底里对他感到佩服。
  张璇作为班上的学习委员，入学考试全班第三。既然是班委，班上的活动很多都是他帮忙班长组织的，很多时候他都要来得很早，去教室给大家开门。
  很多次，张璇拎着从路边摊买的烧饼和豆浆赶到教室门口时，都发现苏予洋已经一个人靠在门边了。
  “这个人…真的很努力呢。”张璇每每这样想，但是他知道苏予洋平时都是独来独往，似乎有些孤僻，故而也就不多搭腔。
  他只从书包的小夹层里掏出钥匙，“啪”地打开门，推开，“好了同学。”这时候苏予洋就点点头轻声说句“谢谢了。”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开始看书。
  张璇其实很早就开始注意他了，他觉得苏予洋心里一定有什么心事。女孩子吗？像他这么孤僻的人，也会为了一个女孩子提心吊胆吗？
  这时候的苏予洋渐渐长得明朗了，变白了，特别是那双眉眼，充满了少年气息。上课的时候老师点到苏予洋回答问题，文科班的女孩子们总会盯着他看————这个淡漠的少年，总是波澜不惊的一副样子，认真回答老师的问题，回答错了的时候也只是点点头，脸上似乎没有表情。尽管这样，她们都还是喜欢看他，苏予洋还是那种很耐看的男孩子，越看越好看。
  张璇性格属于跟谁都能说两句的那种，既开得起玩笑，又不过火。在班上，苏予洋是他仅有的没有讲过话的人之一。
  这所高中虽然学习压力大，但是该有的闲课也没有取消。一周一节的心理课，一般都用来老师都会来讲一些心理知识。
  那天心理课的主题是“我想对你说”，苏予洋像往常一样埋头算着数学，原本他的数学不好，但是他一天天地刷题之后，不仅数学成绩变得很好了，他对数学也竟有了些喜爱。“那么，现在，请大家把自己写的纸条给你想给的同学吧。”年轻的心理老师在讲台上说。
  苏予洋知道老师说了什么，但是他无动于衷。
  突然，视线中，眼前的数学资料书上面，出现了一个小纸条。
  苏予洋惊讶地抬起头，张璇和他四目相对。“为什么？”他问道，放下了手中的笔，朝那个小纸条瞥去。
  “没怎么，没有想写的人，就给你写了。”张璇眼里含着笑意，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燥热的夏季，教室里明净的窗户都被打开了，苏予洋手里攥着纸条，看着张璇高大的背影离开。窗户里送进了些许风，张璇挽着衣袖，衬衫的衣角被轻轻吹了起来。
  苏予洋打开了纸条。
  “苏予洋同学:我想对你说的是，其实你笑起来真好看。平时为什么总是看上去不开心呢？上课的时候，我坐在教室后面看你，你有时候会对着黑板笑。你笑起来好看极了。”
  他？张璇上课可以看到他吗？
  苏予洋转过头，看着坐在后面的张璇，隔着几排同学，远远望去，真的可以看到张璇，他正笑着看别人送给他的纸条。苏予洋失了神，现在的他，一点点温柔就能让他感动。
  那张纸条被他收进了文具盒，放在了课桌的左上方。
  两人虽然之后也没有怎么说过话，但是在教室开关门的时候，稍微多说了几句话。
  其实一开始，苏予洋确实是整天都不快乐的。但是过了几周之后，他适应了孤独和无趣，反倒喜欢上了这种生活，一个人走路的时候他从心里觉得轻松自在。他觉得自己每天过得很充实，不笑这时只是因为习惯，而不是因为不开心了。
  一直到高二开学一个月的时候，学校组织了月考——对于他们这样的重点高中，没有进行周考都是幸运的了。
  那天上午考完，苏予洋从考场匆忙跑进了教室。教室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七八个人在讨论考试答案。他从课桌里翻出历史书，装进书包，正准备走。
  “哎——苏予洋。”
  他顿了顿，张璇背着书包朝他走了过来。“我想去学校商店买瓶牛奶，一起呗？”看着眼前这个比他高半个头、笑得一脸灿烂的人，苏予洋的嘴脸也向上扬了扬。
  平时不是没有邀他一起吃饭买水的人，苏予洋总是礼貌地拒绝了。在他看来，不是朋友相处起来或许会尴尬，而且那些热情邀请他的人，他打心里害怕，害怕什么呢？或许是高中以来的自卑作祟，苏予洋害怕那些热情邀请他的人和他相处之后，觉得他不过如此或者性格极差，背地里又嘲笑他。
  他真的害怕。他不想再让自己失望了。
  但是，张璇给他的感觉是，整个人从头发到脚，都有一种让人舒适的感觉。苏予洋点了点头，“好啊。”
  于是他们两人便一起下了楼，张璇提了提苏予洋背的书包:“你带的什么书啊？”“哦，是历史，下午不是要考嘛。”“我看你平时背书可认真了，话不多，背书倒是叭叭叭的。”
  苏予洋听到他的话，感觉有些好笑，嘴角又上扬了。“我呀，平时都是跟孙志他们几个一块儿的，他们怪闹腾的，还老捶我，不像话。”张璇在路上说道，他左手还轻轻拽着苏予洋的书包带子。
  “哦…我觉得你好像在班上跟大家都玩得挺好。”苏予洋不知道怎么接话。
  “还好吧，可能我话比较多。”苏予洋突然想到了上次的纸条，他觉得有必要对张璇说声谢谢。
  张璇正从商店阿姨手里接过牛奶，他递给苏予洋一瓶，右手一挥“走吧！”
  苏予洋接过牛奶，“谢谢你…还有啊…”“嗯？什么？”张璇回过头，看着他。
  “还有，谢谢你上次的纸条，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说这些，我挺开心，真的。”苏予洋对走在他正前方两步的张璇说。
  商店离校门很近，他们已经走到了校门口了。张璇觉得说“不用谢”太客套了，便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苏予洋的家的方向向左，他朝张璇笑了笑，挥挥手，“我走了，张璇。”“好嘞。啊，对了。”他又突然叫住苏予洋，“下回还一起买牛奶吗？”
  苏予洋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眼前的这个人相处的时候让他觉得轻松自在，他想多接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