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她从折叠床上爬起，摸索着枕头下的手机，以前她都是定好闹钟七点就醒来的，不知为何今日闹钟都没响，脑袋是昨夜和妈妈喝了点酒的原因有些昏昏沉沉的.
小赵没有回答她，她低头弯腰找着地上的拖鞋，询问着妈妈的状况，“我妈妈醒来了吗？今天检查怎么样？”
下一秒，她只看见病房外进来了好多医生围绕在妈妈的病床前，杨护士和护士长向她走了过来，让她去外面等，她的酒劲儿一下子去了七分，急忙问，“我妈妈怎么呢？”
“思昀，去外面等。”只是他们刚到门口，后面就传来了刘医生温厚的声音。
“早上八点零四分，病人确认死亡。”
死亡，这是多么恐怖的字眼，这一刻却钻入了她的耳朵里，她大脑一片空白地从沙发上步伐颠乱的推开杨护士，一旁的的护士长带着力撞在了门上，她的眼前皆是不敢相信。
她摇晃着头，甚至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头，醒过来，顾思昀，你给我醒过来啊，这梦一点儿也好不好。
一点都不好，一点也不……不好。
她从来都不知道，老天为什么会对她这么的不公平，是她二十一岁之前过的太圆满了吗？所以这人世间的七情六欲都要在她二十一岁以后给她一次性的尝一遍。
“不可以的。”为什么对她是这么的不近人情，还是她过于顺来逆受，才要拿走她全部所珍惜的东西。
护士和医生抓住了她的手，“思昀，冷静点，这或许是你妈妈自己的选择。”是刘医生的声音，他说，“子非鱼，焉知它忧伤快乐乎？既然你妈妈选择这样的方式，我们更多的是去尊重她。”
子非鱼，焉知它忧伤快乎？你非我，焉知我心中的悲痛？
刘医生带她来带自己的办公室里，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可她就闷闷地坐着，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热水扑腾着热气，不哭不闹，安静得不像话，她看着玻璃杯子的内壁上凝结着一群群细密的水珠，像人的眼睛一样正盯着她，她是真的被击垮的，胸口最后系着的弦断了，最后的一根稻草也终是压死了强壮的骆驼。
“刘医生。”
“有糖吗？”她沙哑的开口，她偏头看向窗口，“绿萝呢？”
对于她的问题，刘医生多是莫名其妙，但他还是从抽屉里抓了几颗糖放到她面前，“因为是冬天，那绿萝拿到暖房去了，等开春了阿姨就会拿回来的。”喜庆的红色包装纸，大大的福字，是她爱吃的牛奶糖。
“是儿童病房那儿拿来的？”她剥了一颗塞嘴里，苦涩褪去，甘甜满溢口腔。
“不是，是从家里拿的，今天不是初一嘛。”刘医生解释着。
“哦”她用力的咬着奶糖，直到咬肌发酸，奶糖嵌进她的牙槽里，眼泪“吧嗒”的落了下来。
她的脑海里如同死亡之前的走马灯一般跳转着妈妈的笑容，“思昀啊。”
“思昀。”
“思昀乖，啊~张嘴。”妈妈拿着满勺子的米饭靠近她的嘴边，哄着她吃饭。
然后是妈妈举着相机拿着气球逗弄着她，“思昀，看妈妈这边，对，看妈妈。”
“哇，我们思昀这次考试考了一百分呃，真棒，思昀想要什么奖励呢？”妈妈拿着她学校的试卷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着，眼底都是欣慰和骄傲。
“妈妈我想吃薯条和炸鸡腿。”
“好，等爸爸回来我们一起去。”
“哦，吃薯条和炸鸡腿去咯。”她绕着家里的茶几举着一百分的试卷转着圈。
“思昀。”是路灯下会发光的妈妈。
“嗯？”
“没事儿，妈妈就是想叫了你一下。”
“思昀。”是病房里看着她已经醉酒的妈妈，她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将她脸上的碎发勾绕到耳后。“啊？”
“妈妈要走了。”她似乎有些痛苦，捂着胸口皱了皱眉头，“思昀。”
想到这里，她难受自责的捂住脸，奶糖深陷进她牙龈上的薄肉里，口腔里似乎蔓延了些许血腥味，刘医生站在她身旁轻拍着她的肩膀，“不要自责，你妈妈这么做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头孢和酒。
她很自责，如果她拒绝和妈妈喝酒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是不是就是另外一个结局。
她昨晚给妈妈洗脚的时候，妈妈她突然从怀里拿了几瓶小酒版出来，一脸得意的看着她，还带着些许调皮，“你看，妈妈从你舅舅的酒柜里拿的，陪妈妈喝几杯，今天妈妈高兴。”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令妈妈这么开心的事，但她知道这是妈妈在住院近一年里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这就是你要回医院的原因吗？”顾思昀她恍然大悟的说着。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在笑。
那晚妈妈说了很多，说和爸爸是大学里认识的，一毕业两人就结婚了，有了她那一年爸爸的公司刚成立，欠了很多钱，也赔了很多钱，家里人都说，别跟他了，再找个好男人嫁了吧，可妈妈却不是不依，他们有爱情，就算吃着泡面也开心。
后来公司稳定了，日子也变好了，可两个人却是整天没休没止的吵架，吵不完的一样，离婚是妈妈提出来的，因为她受够了两人没有爱情只有物质的婚姻，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她只感觉一身轻松，全然忘记了两人领证时的兴奋和期待。
“只是妈妈觉得很对不起你。”这是顾思昀晕晕呼呼睡去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靠在妈妈的怀里，头顶是妈妈温柔的抚摸，“不要怪你爸爸，是妈妈和他说叫他不要来的，我这副丑样子我一点儿也不想让他看见，我想永远在他那里都是漂漂亮亮的，他现在又找到喜欢的人，我很高兴。”
顾思昀她从刘医生办公室里出来，门口等待着的是舅舅和舅妈，“尸体已经送到太平间去了，这几天我就会安排丧礼的事宜，墓地你舅妈已经联系好了，靠着城北那边，你外公外婆的墓园里，你的东西舅舅给收拾好了，跟舅舅回家吧。”
她闷闷的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巴才发现是哑的。
一旁的还有杨护士，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包，是妈妈给她的那个，“我想这是你妈妈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她接过。
妈妈她给杨护士的不是红包，里面是一份已经填好的遗体捐赠申请书，原来她早就知道杨护士会给红包还回来的，一切的妈妈她都在不知不觉的给安排好了
妈妈葬礼那天是舅舅通知爸爸过来的，白茶都没喝接了通电话说是公司有事要赶回去了，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似乎才想起她还有个女儿在这里站着，他转身走到她面前说，“思昀，不要难过，公司有事，爸爸就先回去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旁的舅舅才说道，“还有爸爸给你定了后天回S市的飞机，你妈妈明天出殡，后天时间刚好。”
“我讨厌你，我恨你。”她没有叫爸爸，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能明显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面色一愣，握着她肩膀地手也是慢慢松开，收回，垂在身侧，握住又松开，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思昀啊……思昀，别忘了你姓顾，再怎么说你也是爸爸的女儿，不可以闹脾气，知道吗？”
“你走啊。”她嘶吼道，指着大门口。
“思昀……”
“走！”她全然忘记了妈妈的嘱托。
他电话又响了，这次他没有接，只是和她说了一句，“回S市，爸爸是为了你好。”就直接走了，他明明知道他们之间说的不是这个关于回S市的事情，她的嘶吼在其他人眼里倒是成了她的不是，她无理取闹，还是不分场合的在妈妈的葬礼上。
“思昀啊，舅舅觉得你爸爸说得对，回S市是为了你好。”舅舅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人嘛，总要往前看的，不能被牵扯住脚步，不然你就会被淘汰掉，而且舅舅相信你妈妈也是希望你不要这样颓废下去，她希望你开心，快乐的。”
回S市后她就没有和爸爸那边联系过，蔻忝毕业就准备去G市生活，说是要结束累人的异地恋，后来机缘巧合下她在游戏里认识了奈米，再到签约直播，中途徐阿姨找她想缓和和爸爸的关系，但都被她拒之于千里之外。
她直播可以说是很顺风顺水，就像酒九子说的一样，她后面有人，公司里所有的资源她永远都是优先选择的那一个，甚至是《登峰造极竞》都是他指明了是她的，只要她点了头，这档综艺才正式投资开拍。
就像徐阿姨短信里说的一样，思昀，你父亲真的很疼爱你，无论你做什么他都很支持你，他虽然是个老古董。但他想给你的都是最好的，所以请不要拒绝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好，这是他对你无声的道歉
“顾总说，他们在门口等你，如果你想见的话。”说话的是推门进来的纪蕊，她拿过她手里的奖杯，从茶几上抽递给她几张纸巾，安慰着她，“去吧，父母间是没有仇恨的，有的话，那也只是误会，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这一刻，她们不是工作上的关系，而是朋友。
她看着纪蕊，恍惚间想起了妈妈，妈妈站在窗前，风卷起了她枯黄暗哑的头发和菱白色的窗帘，妈妈她回头看着她说，“思昀啊，他不是一个好老公，但他一定是一个好爸爸，所以你永远不要怨怪他，知道吗？”
“嗯。”
顾思昀起身向外面跑去，耳边是自己粗喘的呼吸，她像一个穿着漂亮礼服逃出城堡的公主，又像是十二点的灰姑娘，跑慢些她身上的魔法就要消失了。
会场外的花坛旁，停止一辆黑色的迈巴赫，车旁站着的是穿着一袭旗袍的徐阿姨，温文尔雅的很漂亮，见她来了，脸上扬着笑意，上前迎她瞥了眼车窗，“思昀来了，你爸爸在车上了呢。”
“徐阿姨。”她有些犹豫。
“没关系的，那是你的爸爸。”
她走近打开车门她看着爸爸，到坐下那一刻，她想，或许她一直等的就是他的一句对不起。
从那份突如其来的结婚请柬开始。
司机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车内的三个人没有任何交流，只是抬头互相撞上对方的相视而笑，像是约定成俗的默契，安静却不尴尬，下车的时候徐阿姨叫住了，她说，“思昀啊，得空的时候回家一起吃顿饭。”
“好，徐阿姨。”她点头微笑招着手，看着合上的车门，渐渐离去的车身，她低头咬唇，憋久了的眼泪不自觉的又落了出来，“顾思昀，你今天可真是矫情啊，我打心底瞧不起你了。”她喃喃暗诽着，心头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开始融化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填满了。
那种感觉像是小时候生日的时候，她睁开眼是爸爸给她买了她喜欢的红裙子，妈妈端着蛋糕点着蜡烛，嘴里轻哼着生日快乐歌小心翼翼的靠近。
她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白牧之发来的微信。
在哪？
很简单的两个字。
准备回家，刚到楼下。
怎么了？她回。
回头。
顾思昀她听话的转过身，白牧之他穿着一身CCG的队服正站在路边的香樟树下，带着顶黑色的鸭舌帽，看样子是从基地直接赶过来的。
“你怎么过来了？”
她双手负于身后看着他。
“我看到微博了。”其实他看了直播。
他慢慢走近她，啧啧称赞点头，欲伸手去摸她的头却被她偏头躲开了，他只得悻悻的收回手，“我以为小丫头又躲哪哭呢？看来小丫头是真的长大了。”他弯腰盯着她的眸子，眼眶的皮肤还有些微微泛红，“哭了。”
“切。”她白了他一眼，“那你是没看见我怎么回怼她的，好吧。”而且她又不是因为这件事哭。
“看到了啊！但是我想假装没看到，这样我就有来找你的理由了。”他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以前顾思昀她怎么没觉得他这么臭不要脸呢？
撩人于无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