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情绪

  沈至昨晚没有回来休息,李长安是第二天起床才知道,因为一楼客厅的小灯亮了整晚。登机前她给沈至打电话,第一次没有接通,李长安想想又打了一次,这一次接通了却没有声音。
  “沈至,你在听吗?”对面一直没有声音,李长安又确认了一遍是否要挂断。
  “是长安吗,我是已晴,阿至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要我帮你转告还是你晚点再打来?”
  “我再联系他好了,谢谢。”
  “哎!等一下长安。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上回把你的植物碰掉,阿至说你不会介意,但还是想跟你说对不起。掉到楼下,捡回来也养不活,我下次再送你一个好吗。”
  “没关系,不用麻烦你了。”李长安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显然不那么让人买账,“你不好奇我和阿至的关系吗?”
  李长安不想在这件事上和不相关的人浪费精力,但孙的话让她有些生气,说出口的话也带了情绪:“有力气你用在沈至身上吧,我不好奇。”
  “我们在一起十多年了,虽然这些年我在国外,但我们没有分手,现在我回来了,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从始至终你只是一个替代品。”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至于我是什么暂时还不需要你来置喙。”她的脾气是真的好,极少对谁红过脸,但不代表她好欺负。这股不明所以的闷气,直到她出差回来,都还郁结在胸。
  出差结束的时间,比事先计划的晚了两天,回到N市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傍晚。周末的晚高峰从机场一直堵到市区,又从市区堵到了家门口。
  单元楼后的灯光很暗,秋天的夜晚有些凉,她把薄外套的拉链拉上,打开手机电筒,在书房阳台下的花圃里翻找。楼下是一排海棠树,她钻到树底下,蹲在一丛枝叶繁茂的冬茉莉旁,扒开花丛仔细寻找。
  仙人掌耐干性好,花丛下又比较阴凉,李长安找到打碎的盆栽时,小植物还很新鲜,只是花苞已经不翼而飞。
  她在楼下的花园里挖了点泥土,上楼的时候,沈至刚好从外边回来。看到沈至,突然就想起他不回来的晚上,以及那个被接通的电话,李长安也不知道自己是生气还是单纯的迁怒,总之不太想和来人说话。
  沈至自然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要如何打破这个尴尬的场面,最后谁也没有出声,各自回房了。
  李长安把自己洗干净,褪去一身长途奔波的疲惫,没去顾及房子里的另一个人,埋头做自己的事。她把所有的盆栽搬到自己屋里,尤其是养在书房里的仙人掌和多肉。掉了一棵已经这么难过了,万一哪天又跑出来一个什么人,无缘无故又给她搞掉一两棵,她得心疼死。
  书房的门没关,李长安当靠在门上的人是空气,光明正大的进进出出,把东西搬了个干净,连放在书架上方的绿萝也准备搬走。
  书架的高层有一个很大的圆形玻璃缸,那是两个多月前,沈至在她的请求下帮忙放上去的。玻璃缸原是用来养鱼的鱼缸,鱼还没来得及买,她突发奇想插了几株水培绿萝,没想到长势特别好,后来就干脆当成花盆用。如今绿萝长成了茂盛的一大簇,肥嫩的藤蔓从架子上垂下来,异常壮观。
  见她伸手去拿最上边的花盆,本来倚在门口面无表情的沈至终于沉了脸:“李长安你至于吗,一棵小草你就这么较真,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沈至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简直像个炮仗,偏偏李长安一点一个准。换做平时,他可能还会帮她把东西拿下来,然后再趁机取笑她手短。今天他半点这样的兴致都没有,只想把心里的不痛快发泄出来,脾气根本控制不住。
  他不知道这种幼稚的行为,很像小时候收到喜欢的玩具,因为表现不好又被长辈没收,自己的东西被夺走,那种愤懑又无能为力的心情。
  沈至说这句话的时候,李长安刚踮起脚去够书架上的花盆,闻言动作滞了一下,玻璃缸没能抓住从手里滑开,她条件反射的向后退了两步,堪堪避开了从头上砸下来的花盆。
  玻璃剧烈撞击了实木地板,水和玻璃渣四处流淌迸溅,弄湿了她的拖鞋和裤腿。看着满地的狼藉,李长安有一瞬间的呆滞,整个人呆呆的没反应,直到沈至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她才想起要把要鞋子上的水和碎玻璃抖掉。
  李长安回过神,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书房里没有铺地毯,连她自己都有些差异。挥开抓着自己的手,李长安捡起失去依托散落在地上的植物,取来清洁工具,开始埋头清扫。
  大概是不打算再出门,李长安已经换上舒适的家居服,青苔色的纯棉长衣长裤,在书房强烈的灯光下衬得她的肤色越发白皙。沈至不合时宜的想起李长安的朋友给她取的外号——李牛奶,突然觉得很形象贴切。
  书房已经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是打包好的垃圾还在垃圾筐里,没有人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李长安离开书房前,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因为有点轻度近视,不戴眼镜的时候,李长安看东西喜欢把眼睛瞪得很大,好像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现在她就这么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大,不知道她有没有因此而看得清楚,但他却清晰地看到里面溢出的水汽,渐渐蓄成晶莹的液体,却又始终没有掉下来。
  李长安吸了一口气,那些液体便吧嗒吧嗒往下掉,她也不擦拭,任由它们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一串往下掉。
  沈至看着这样沉默隐忍的李长安,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慌,像有什么尖细的东西在他的心上穿刺,密密麻麻的疼。他想帮她把眼泪拭去,被李长安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讪讪的把手放下,无动于衷的脸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缝,扯了几次嘴角都欲言又止。
  李长安很少为自己哭,但其实她经常哭,一部电影,一幅画,一首诗,甚至一张照片,都能让她泪流满面,但她却极少因为自己的委屈掉眼泪。
  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像无声的对峙。李长安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却最终什么都没说,离开了书房。
  她走回房间时还在想,什么人啊,脾气这么糟糕,道歉会怎样,要了他的命吗。她关房门的时候失了力气,关门声在安静的室内回荡,让人越发的心烦气躁。
  李长安觉得这个门像是直接拍在自己的心脏上,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这么难过这么喘不上气。
  离开的时候,时间已接近凌晨,白天营业的店铺已经关门休息,连行人都寥寥无几。昏黄的光线穿过被秋风吹秃噜的梧桐,在地上倒映出稀疏缭乱的影子,像她此刻的心事。
  前面有家小吃店还开门营业,店里坐着几个小年轻,大概是附近的学生。年轻人热火朝天地吃着烤串,高声阔论,说到尽兴处便肆无忌惮的大笑。
  李长安闻着热乎的香气,在一片笑声中停了下来,她的晚餐是登机前在机场吃的清汤挂面,这么一折腾还真有点饿。
  小吃店不大却很干净,四张小方桌,靠墙还有一排配高椅的长桌,像N大校门口一溜奶茶店的标准配置。墙上贴着一张花花绿绿的大菜单,烧烤、面食、盖饭、瓦罐汤。作为宵夜,种类足够丰富。
  李长安照着菜单,点了十个荠菜猪肉馅的蒸饺和一瓦罐乌鸡汤。老板刷刷记好,往厨房里大声吆喝:“乌鸡汤、荠菜蒸饺各一份。”
  音响放着时下很流行的歌曲,歌词竟然挺清新文艺。
  ……
  而长野的天依旧这么暖风吹起了从前
  从前初识这世间万般流连看着天边似在眼前
  也甘愿赴汤蹈火去走它一遍
  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流连翻过岁月不同侧脸
  措不及防闯入你的笑颜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梦话不得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
  ……
  平时她极少听流行音乐,嫌吵,嫌歌词粗俗直白,嫌歌里都是商业没有情义。今天她却觉得很好,在这样的夜里听着格外有意思。
  沈至听到关门的声音,身体还保持面向房门而立,他有些怔怔地看着垃圾桶,里面装着李长安用旧报纸层层包起来的碎玻璃,最外面用透明胶贴着颜色明显的贴纸,提醒里面是危险品,碎玻璃。
  在那样伤心难过的情形下,依然不忘为他人考虑,一个人的教养或者说是善良,要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到这样,从小事的细节上时刻为别人着想。而他,无缘无故发的这一通脾气,无时无刻都在彰显着自己的丑陋和狭隘。
  他想让自己安静一会,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画面最终定格在李长安不断掉眼泪的画面,在看到那些液体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这么晚了她去哪里,沈至在脸上狠揉了两把,拿着钥匙追了出去,可哪里还有李长安的影子。空荡荡的街道,连汽车从旁边经过,都只留下一点点尾气便没了踪影。
  他打李长安的电话,响了两声,挂断了,再打的时候已经关机。他有些丧气的往回走,为自己愚蠢的行为感到失望,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到家的时候,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
  [落叶满长安:我回家了,过完中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