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素土》
她和李永安顶着上午十分的大太阳，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犹疑不定地穿行，等终于找到目的地，她额前的头发已经完全被热汗浸湿，形态糟糕的贴在额上和脸颊上。她呼出了一口和周围一样湿热的浊气，对站在旁边的弟弟说：“总算找到地儿了，可把我热死了。”
她要找的地方就是眼前这栋不起眼的房子，一家私人的手工陶艺馆，平时并不对外开放，只在特殊的日子有特展。
李长安前几天从一位手艺人，姓谭的老师傅那里听说，五一小长假，这里有原创主题的陶艺展，谭老师知道她喜欢，便介绍她过来参观，所以才有了她和李永安今天的这一出。
陶艺馆在南湖老城区的东边，位置在繁华的N市里堪称偏僻，如果不是李长安执着又刻意打听，她和李永安大概发现不了这座不起眼的洋楼院落。
眼前的建筑是一处旧宅改造，深巷里带前后院的两栋三层小洋楼，看起来有些岁月的外墙上，爬满了生机盎然的枫藤，层层叠叠堆在低矮的院墙上，藤蔓纠缠，绿叶推挤。
湿热的风穿过浓密的叶，抖动的绿叶窸窣作响，有了这个声音做背景，那一片青翠的绿就显得格外地招风。站在墙下看着，院门外仿佛都带了凉意，李长安突然觉得，这个夏天似乎也没有那么酷热难耐了。墙根潮湿的地方长了许多青苔，大概是鲜少有人踏足的缘故，远远看着，很有一股人迹罕至的清幽。
她和李永安站在院门外，看了又看挂在门上的粗陶牌子，确信自己来对了地方。之所以反复确认，是因为在这之前她们已经找了很久，中间还迷路了一次。
眼前雕花镂空的黑色大铁门上，钉着一块颜色素雅的粗陶牌子，牌上书“素土”二字，字体放在N市这样的地方怎么看都显得太过飘逸超俗。她看着颇有些古雅的门牌，暗暗吐槽，把馆子开在这样的地方，大概也不是真的靠它营生，否则馆长已经是飘在N市上空的一抹孤魂了，饿死的那一种。
李永安跟在李长安身边，听她一个人站在门前碎碎念，疑惑道：“老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你不是还赶时间吗？晚了你来不及。”
两个人进门后从回廊中穿过，向别墅的安检门走去。回廊是古罗马式的石雕风格，两边是白色的大理石柱，顶上是镂空的黑色圆拱券，红色的藤本月季和粉色的蔷薇，杂乱的攀爬在架子上。
如果说门口的矮墙上是堆叠拥挤的叶子，那她头顶的花架就是繁盛簇拥的花朵，从花香四溢满目娇艳的花间穿过，实在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回廊左侧连接着一个凉亭，亭子里四五个石鼓凳围着一张大理石桌，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坐在那儿，不知道在聊什么开心的话题，传到耳中的笑声精神爽朗。李长安竟从中听出了几分孩童才有的诚挚与天真，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往凉亭那儿多看了几眼，坐在中间的女士刚好向她看来，李长安朝几位长辈挥了挥手，得到回应后才继续往前走。
长长的回廊被爆满的花蔓垂挂，亏是她长得矮点，要是有个一米八一米九，不弯腰的话能被这一回廊的花倒挂一头一脸。就像此时，跟在她身后的李永安只能猫着腰走路。
李长安看着自家弟弟奇怪的走姿，笑得没心没肺：“你到外边走着呗，这么弓着腰不难受吗？”
李永安也笑了起来，打击自家老姐：“因为我长得高，所以我愿意。”
身高是李长安的雷区，轻易碰不得。李长安听了这话生气得抬脚去踹他，但偏偏李永安腿长，往前跨了一步就巧妙地躲开了。李长安一次没踢中，又来第二次，两个人你追我赶走完了一整段回廊，这次幼稚的笑闹才结束。
安检门边上坐着一位老保安，手里拿着一打宣传册子，给刚进门的姐弟一人递了一本：“年轻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别不好意思问，问我问唐馆长都行。”
“好的，谢谢您。”李长安道了谢，接过老保安的册子，进了展厅。
这个一天只接待五十个参观者的私人陶馆，实在是从第一眼就收买了李长安的身心。可惜姐弟两人找门就找了好半天，等真正被主人迎进门小逛，已经到午饭时间了。
姐弟为数不多的共同爱好——逛陶艺馆和博物馆。喜欢，并不是这两人的艺术造诣有多高，而是为了经营餐厅。
《西木》餐厅的菜品有别于市场上的一些餐厅，不只是简单的中西结合，还有无限贴近市场需求的独特与多变。正规定义它，其实有点不伦不类，但往大胆创新上说，它绝对独一无二。这种独树一帜，正是姐弟二人的经营理念，这个理念建立在不断的观察和发现上，是无数次的创新与尝试。
遇到好的陶艺作品，有时候是一个餐盘、一只茶杯、一个汤匙，甚至只是一种颜色，都会激发作为餐厅主厨李永安的创作灵感。
李永安一直觉得，一道好菜，不仅好在它的取材和味道，而是像艺术品一样，像摄影作品一样，包含了配色、构图、平衡感、流畅感、甚至表达了厨师在做这道菜时的心情。这道菜，当它被端上餐桌，必定是令人赏心悦目的，而不仅仅是果腹的食物。
午饭时间，本来就没几个人的展馆，此时就只剩下她和李永安，更显得空旷安静。二楼尽头的橱柜里展着一套仿古酒器，和现在流行的日式清酒壶套装类似，比之却更放荡不羁一点。
酒器的用色狂野大胆，主调是瑰丽的蓝色和青绿，有少数的黄和红间或纠缠。四个杯子，两件温酒器，高腰厚底，对上色要求很高的不规则外形，线条却意外的流畅，给人一种这套作品是创作者一口气做出来、一气呵成的感觉。
这套浓艳大气、气韵淋漓的酒器，让她和李永安都觉得今天算是没有白来，值了。
看到酒器的第一眼，酒吧里那种既暧昧旖旎又狂野性感的氛围，瞬间便跃入了眼帘。压下心里的欢喜，李长安看了眼铭牌上的署名，发现本该是作者签名的地方却空空如也，她有些惊讶，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一个优秀的作品可以有作者，但真正优秀的作者，却不会刻意让他的作品都印上签名，而是让作品代表他，成为他真正的名片。作品不署名的情况下，可能性实在太多，也无从猜测。也许是作者极度自负；也许是为了营造神秘感；又或许只是因为作者不愿意留下姓名。
至于出现在这个作品身上的，也许作者是个很有意思人，李长安下定义。
“姐，餐厅下午有卫生检查，我得先回去，你等下自己开车回去可以吗？”李永安看着还剩下三分之一的展览，打断了李长安过分冗长的沉思。
“没事儿，你开车回店里吧，我这边完事儿了自己打车回家。”李永安也没说什么，让她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自己便先走了。
李永安走了之后她又自己逛了一个多小时，在后院的手工坊里和几个N大的实习生学着玩泥巴，并有幸见到了陶艺馆的馆长，唐笃一。唐笃一她见过，在进门的时候，凉亭里朝她点头致意的长辈。
唐馆长的年纪看起来要比梁西小一些，大概四十岁出头。待人接物很平和亲切，言谈举止散发着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度，相谈的氛围很容易令人放松并感到愉悦。
手工坊有四个N大的美术生在做陶艺相关课题的作业，李长安到来的时候，两个男生坐在机轮前，正在旋模子儿。蹲在旁边的女生拿着本子在画画写写，一边记录数据一边画图，还有一个女生正在收拾桌上的杂物。
正在收东西的女生叫邵小燕，个子很高，目测超过一米七，今年六月份就毕业了。四个人中，只有她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做课题，而是本身很喜欢陶艺这门手艺。
唐馆长乐得有年轻人喜欢这个老气横秋的技艺，表示很愿意指点年轻人，这样磨了三年，邵小燕已经可以独立完成一个系列品质不错的作品了，主题很彰显个人特色，也算是别具一格。
李长安对这些艺术上的东西，实在说不上有天赋，奈何天生爱折腾，在唐馆长的指点下，和几位艺术生有模有样的玩起了泥巴，不亦乐乎。如果不是她肚子咕噜叫的声音太大，她都还能继续玩下去。
“长安师姐，你饿了吗？”和李长安靠得最近的吴静，放下手中的速写本，笑嘻嘻的明知故问道。
李长安自己也有点尴尬，干笑了两声：“中午没有来得及吃饭，嘿嘿……”
听到李长安带着点儿不好意思的解释，已经停下工作的韦斯笑着说：“师姐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餐吧，这里吃饭不方便，我们平时都是自己做饭吃，早上来的时候买了很多菜，加你一双筷子绰绰有余。”
“今天差不多得了，饿了就去做饭吧，让你们师姐也尝一下你们的厨艺。”唐笃一听了，笑着接了韦斯的话。
“唐老师，今天师哥过不过来啊，他很久没来蹭饭了吧。”几个人都收了手上的工具，叫凌松涛的男生问一旁的唐馆长。
“是啊，唐老师，很久很有吃到师哥做的菜了，怪想念的。”
“你们这是惦记你们师哥的美色吧，他那个厨艺能和小斯比我可不信，不过你们师哥今天还真要过来，这个点应该快到了。”
唐馆长在大伙的起哄下，往前院去了，剩下的几个人往旁边另一栋小洋楼走，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准备晚饭。
李长安跟着进了门，仔细打量了一番小楼的格局，发现和旁边那栋拿来做展馆的楼差别很大，可能是改造过的原因，展馆的那栋看起来面积更大，装潢上更显夸张大气。眼前这栋看起来就比较贴近生活，也更温馨。
李长安跟着来到厨房，撸起衣袖帮忙，大家都是N大的学生，说起自己的母校简直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这会儿在厨房里，已经热火朝天的互相吹嘘起自己在学校里听说的八卦了。
“学姐，你们那届是不是有个天才，被保送到哈佛的？”
“嗯，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也不稀奇了吧，N大人才济济啊，每一届都有研究生被保送到世界名校的，你们加油啊。”
“哈哈哈，师姐你是不是对天才和世界名校有什么误解？”
旁的人听了都跟着笑了起来，厨房里的气氛一直很欢乐。韦斯要求每个人准备一个菜，剩下的他来搞定。李长安炒了个毫无技术含量的番茄炒蛋，韦斯主厨看了一眼，非常给面子的评了句卖相还不错，李长安便心满意足的把菜端上了餐桌。
“长安师姐，你以后周末有时间都来玩儿吧，韦斯包吃啊。”正在切苦瓜的凌松涛见她走过来，朗声说道。
“我们这儿很久没有来新人了，大家都很孤独寂寞冷，连师哥这种高冷的冰山都开始被想念了，何其凄惨。”站在煤气炉前的吴静，正在把盘子递给韦斯，附和道。
韦斯刚出锅了一个菜，又迅速地刷锅、放油，准备爆一个虎皮青椒。闻言说道：“师哥高冷吗？我觉得还好吧，男神和我们这些普通人怎么能一样。”
正在盛饭的邵小燕听到韦斯这么说，很不客气的打击他：“啧，韦斯你这个师哥的脑残粉，师哥知道你爱他吗。”
“有时间会来的，和你们一起玩很开心。”李长安帮忙把出锅的菜端上餐桌摆好，回头和邵小燕一起盛饭。
最后一个菜下锅，韦斯对凌松涛说：“最后一个菜，苦瓜肉片了啊，松涛你去前院叫老师，准备吃饭了。”
凌松涛站在汤锅前，对站在旁边的吴静说：“吴静你去一下呗，我盛汤。”
“哦，那我去，师哥可能已经到了。”吴静高高兴兴的往前院跑去。李长安对他们口中的师哥更好奇了。
“你们的师哥是谁呀？听你们说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韦斯熟练的颠着炒锅，故意卖关子：“师哥啊，等会儿你见了就知道。”
“见了我知道什么？”跟在唐馆长身后，和吴静一起进门的人，刚好把韦斯的话听了去。
“唐老师，师哥也来了。”本来还在厨房的人都聚到了餐桌前，围在刚进门的两个人身边，整个餐厅一下热闹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