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拨雾
谢琰“嘶”了声,招来谢芝瑛目光,无声地询问怎么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雨水滴滴答答打在门檐下的青石板上。屋内静寂无声,目光沉静,却像外边的雨一样,悄然地打落了满地梨花。
刺痛早已代替了脑海中的空白、茫然,谢琰向谢芝瑛轻轻摇头示意无事,澄澈的眼里满盛着谢芝瑛的倒影。
天光下,谢芝瑛的脸苍白得接近透明,一点朱唇更是醒目,只是眼下淡淡的黑青初见端倪。想是因为陈胜凯没睡好了,谢琰暗暗叹了口气。
静谧的空间里,两人眼神交汇,又相互别开。
“四姐姐,你该早告诉我的。”声音没有埋怨,没有嘲讽,只是闷闷的,像含了霜雪,让谢芝瑛想起了烈日下的琉璃,璀璨、脆弱。
不知道为什么,谢芝瑛觉得有些难受,心里堵堵的。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谢琰,让她伤心了吗?或者说,她在愧疚。
良久的寂静,谢琰伸出手握住了谢芝瑛的。
触手一片冰凉,然后是轻轻的颤抖。
谢琰心里更是坚定了要消除隔阂。她握紧了谢芝瑛的双手,喉咙里低低滚过:“从那日情人洞回来我就很担心你,今日家学里见不到你更担心,我以为你都会和我说的。”顿了顿,又说道:“但你没有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和你之间多了许多隔阂。”
真的是这样!谢芝瑛痛苦地闭住了眼睛,她没想到谢琰会说这些话,她本以为她们关系远没有那么亲密的,那她不信任谢琰,欺骗谢琰也就不会有愧疚感!
但,谢琰把她当姐姐,她已经很黑暗的现在能多一丝光亮,她似乎很希望,很喜欢。
“这些天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也不是个很聪明的人,许多事你不说,我就真的不知道。我不希望看到我重视的人难过时我却手足无措。”谢琰聚焦目光,盯着谢芝瑛的眼眸,认真地说。
既然曾经的错误使迷雾环绕,那就倾尽所能地去了解事情,不再那么被动,谢琰下定了决心。
谢芝瑛努力使自己逃避谢琰的目光,她起伏了下胸膛,最后缓缓舒出一口气,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现在的事情我也需要理一理,待我想清楚了再和你说。”
听到这样的话,谢琰真心实意地笑了,她抽出手来,把带来的小米炒红糖搁到谢芝瑛眼前,娇嗔地说:“那把这小米炒红糖吃了,好好睡一觉吧,我看你眼下都青了。还有……”
谢琰鼓起脸,“你想好那天记得告诉我今日的眉粉事怎么涂的,真好看。”
谢芝瑛却笑不出来,她胸中憋着的那口气还是散不出来,她实在没有理好她该怎么处理与谢琰的关系。
谢琰维护过自己没错,可幼时她嫡女身份给自己带来的压迫,她自己骨子里的自卑……
但是现在,自己对谢琰似乎很重要?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谢芝瑛努力扯出笑脸,又给面子地吃了满满一嘴炒米,“好了,你快回去吧,我也躺下了。”
谢琰笑嘻嘻地告辞了,但出了院门笑意就掩了,脸上一片凝重,谢芝瑛刚才的犹豫、假笑她不是没看出来。
哎,谢琰叹了口气,少时不懂事造成的伤害要用什么来偿还呢?不被谢芝瑛信任?自己该。
回到自己屋里时,已是夜幕低垂,无数颗璀璨的小星星镶嵌在漆黑的幕布上。
魏紫进屋为谢琰续茶时,见谢琰不在小叶紫檀的罗汉桌前坐着,屋里环视了一圈,最后才捕捉到谢琰。
她正隔着菱形的窗子,看外面的夜色。她闭着只眼睛,剩下一只明媚地眨着。
魏紫心下觉得好笑,轻轻放下茶水,猫步向前问道:“姑娘怎么不开窗看,抑或出庭院里瞧,这样也凉爽。”
谢琰却答非所问,“他们正看着我呢。”
幼时谢琰眼里,比任何一种宝石都要璀璨,也不是没有向母亲甩小脾气要星星的时候。
母亲眼里会闪烁着温柔的目光,揪住谢琰的鼻子说“星星是先人的眼睛哦,他们会一直陪着宝玉哦,永远不会抛弃的,所以星星是不能摘的。“
也许上辈子的母亲,魏紫也正在看我吧,永远不会抛弃我吧。
谢琰闭闭眼睛,推开窗子,转头对魏紫笑道“姐姐今天陪着我睡好不好。”
这几天姑娘常一遍一遍地临字帖,瞧着上进老实,但魏紫看她的字,后面是越写越潦草,字都这样了,心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
魏紫悄悄叹了口气,喜盈盈地应了,回道:“奴婢洗漱了,拿了被褥就来。”她手脚麻利地保了被褥铺道谢琰床畔的脚踏下铺上,转身洗漱去了。
回来时却见谢琰已经把自己的被褥铺在了填漆床上,一愣神被谢琰拉到床上。见她嘟嘟嘴,“我就要和姐姐一张床睡!”
魏紫张张嘴,愣是把“小姐这样于礼不合”吞了下去,上前把被褥掖好了,两眼汪汪地瞧着谢琰,等她上床。
谢琰躺在床上,望着虫草鲛绡的帷帐一缕缕地抽丝剥茧,谢芝瑛的转变很可能是陈胜凯的原因,但她仍然对自己有所隐瞒。她脸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样子,但母亲却许了她静养。
而冯姨娘也出人意料地出现在餐桌上为母亲布菜。冯姨娘的殷勤,母亲对四姐姐的照顾,也许有什么关系。
至于陈胜凯,谢芝瑛自然是不愿意嫁的。母亲若是知道这事,以自己对母亲的了解,她最有可能会早早安排把谢芝瑛远远嫁了。
而四姐姐自小争强好胜,身份上被自己压了一头,嫁夫婿自然想扳回一局。前世她就是嫁给了平江侯世子做了继室……
冯姨娘又是有主意的,母亲若是有打算把四姐姐远嫁,那算盘就要落空了……
这样一看,局势就明朗了许多,谢琰缓了口气,又翻了个身。谢芝瑛的态度是个问题啊……她也想谢芝瑛嫁个好人,只是姐妹间关系本有回暖的趋势,这样一落千丈让她心里惴惴难安。她到底和冯姨娘盘算着什么呢?
春日迟迟,晚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带来未名的花香,十分醺人,谢琰就算有再多的心思,在如此春风下也变得昏昏欲睡,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天光微亮,谢琰就往徐氏屋里探虚实去了。
徐氏正在给谢鎏肚子里的孩儿做小衫。大家族,给宗妇做衣裳的人自然不缺,只是谢鎏是头胎,又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自然也是徐氏的宝贝。
眼下谢鎏还有两个月就要生子,徐氏本就眼巴巴地盼着,现在已是急吼吼地张罗起来了。
“你来了,快来瞧瞧我给你姐姐孩子做地小衣。”见谢琰进来,徐氏忙张罗谢琰坐下,拉着她看自己正在做的针线。
徐氏针线活并不好,只是谢琰看那小衣上针线整整齐齐的,不知道徐氏扎坏了多少件才能做成这样。
“我看这个白稠有些太滑了,不贴肉,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凉着。我瞧着松江三棱布不错,既贴身又舒服,我想着这件做好了,再拿三棱布做一件。“徐氏兴致勃勃的。
谢琰哪有说不好的,连连点头,心里酸涩,母亲眉头的皱纹越来越深了。
“我想好了,若是你姐姐生个姐儿,我就再上边锈个蝶恋花样式的,若是个哥儿,我就绣个青竹样式的,你看怎么样?“
谢琰满嘴生苦,像吞了黄莲一般。她眨眨眼睛,撅起嘴作吃醋样子“母亲就知道姐姐,也不管管我,你都多久没给我裁小衣了,连双袜子也没有。”
谢琰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那绣花,我看母亲你就算了,你的手艺实在欠精进,不如交给王绣娘做。”
徐氏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这小崽子说的什么话?正欲辩驳几句,大丫鬟丁香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见谢琰在,丁香停顿了一会,就疾步向徐氏走去,“夫人,东边院里闹起来了。”
东边?不就是姨娘们住的方向吗?
徐氏撇了撇嘴,也只好提起来脚往东边走去。这叫什么事,嫁给了谢大老爷,被人抢相公就算了,还要帮他管小老婆,她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谢琰也是满腹的疑惑,忙跟着徐氏一块上去。徐氏见了也没反对,早见些污糟事,以后嫁到婆家了也不至于像自己一样两眼一抹黑。
阳春三月,新绿已在谢府冒尖尖来,连带着人心也蠢蠢欲动起来。
先撞入耳膜的是娇弱的哭声,倒是没见得凄厉,反让人生怜。瞧见那百折茜红褶裙,众人就知道这正在唱戏的是郑姨娘了。府上声音如此娇,又会穿如此娇嫩颜色的只有她了。
反观那演对手戏的,却是个许久没见的面孔。
谢琰眉头跳了跳,蜡黄脸,翡翠镯,佛珠串,这人竟是梅姨娘。
梅姨娘是谢大老爷三位姨娘里最老的姨娘了,原始伺候谢大老爷的通房丫鬟,由老太太做主抬了姨娘。连色衰爱弛的待遇都没有,一直是无宠。还同时信仰释道二教,每天不是去拜老子的路上,就是去拜佛祖的路上。徐氏怜她,免了她晨昏请安。平日里,基本是个透明人。
在她思忖间,郑姨娘已经一个利爪招呼到秦姨娘面门上了。秦姨娘蜡黄的脸庞上就留下了五道红痕,黄的,红的,像个酱油坛子。
秦姨娘不甘示弱,憋着嘴巴,面门失防的同时,手胡乱挥舞起来,“刺啦“一声却是把郑姨娘的衣服撕破来,露出白底绣红芙蓉的小衣来,称着那霜肤,一派妖娆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