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茉莉花香
我偷偷看了一眼旁边步辇坐着的宇文清涯，他的手指在扶手上摸着凹凸不平的花纹，眼睛直视前方，嘴角冷冷地平直着。
我的脸上带着面纱，一张嘴就会有水汽弥漫上面纱，我只呼吸了几个来回，就觉得面纱已经湿透了，湿淋淋的面纱糊在脸上，我十分不舒服，便干脆把面纱取了下来，叠好塞进袖袋里。
寒风扑面而来，伤口被寒风一刺激，连疼都感觉不到了，那处伤口只麻麻的，用手去碰都一点不疼。
我心里好奇六公主和宇文清涯的关系，六公主好像挺讨好宇文清涯的，无奈宇文清涯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可惜了六公主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和孤无关。”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不知不觉竟然把自己心里面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愣了半晌，偷眼观瞧宇文清涯的表情，他面上还是一副死人样，看不出来高兴不高兴。
我自己反正也就这样了，也不怕惹得宇文清涯厌烦，干脆开门见山道：“本宫看六公主很是想和二殿下您亲近啊。”
“那是因为孤对她有用。”宇文清涯带着一丝轻视，“如果她能讨得孤的关心，只需要孤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她立马就可能变成父皇最宠爱的公主，这对于她来说，就像麻雀变凤凰一样。”
“不过奴婢的女儿终究是奴婢，她自己的母亲是低位那么低微的宫妃，还早死，活该她如今过得还不如一个仆人。”宇文清涯的语气里听不出对六公主一点的怜爱，“她自己也是不自觉，成日拿着那样粗糙的东西找孤有什么用？孤什么东西没有？哪里还需要她来给，惹人厌烦。”
我算是第一次见到像宇文清涯这样自信到目中无人的人，王璟之在他面前算什么？和宇文清涯一比，王璟之简直是温和体贴的谦谦君子。
我干笑两声，不再说话，宇文清涯也不说话了，他就只有这一点好，那就是话少，你要是不主动去找他说话，他怕是可以和你干坐一整天。
皇后的寝宫名为凰德，取的是“凤凰君子，女德典范”之意，寝宫坐落于九十九级阶梯之上，明黄色的瓦片在白色的阳光之下闪闪发光，像是夏日的烈火，那屋檐高高翘起，远远看去，真的就像一只张开双翼，欲展翅高飞的凤凰。
步辇在阶梯前停下，为了表现对皇后的尊敬，我们不能再乘坐步辇，我看着那九十九级的阶梯，实在人让人望而生畏，我看了看身边的宇文清涯，他拍了拍衣袍，一撩衣摆，就要踏上阶梯。
“二殿下！”我连忙喊住他，想要做最后一番挣扎，“本宫身上有伤……怕是走不上去，论起血缘来，本宫好要唤你一声世兄，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你是脸有伤，又不是腿有伤。”宇文清涯冷冷道，“怎么？要孤帮你把腿打断吗？孤有经验，保证一脚下去，你的腿立马就会断了骨头。”
我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瞅他这个样子，怕是真的会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忙赔笑道：“哪里哪里！不用劳烦二殿下，本宫这就自己走上去，自己走上去。”
宇文清涯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几步就和我拉开了距离，我还刚刚上到第三个阶梯的时候，宇文清涯早就跑到九十九级阶梯的中间偏上的位置去了。
我累得气喘吁吁，这晋国皇后到底是个什么心理，非要人走九十九级阶梯了才能见她，她的客人一定很是苦恼，这走了阶梯，衣服和妆容难免不会花，仪容有损，这是对皇后的不敬，若是不走这阶梯，那么就是对皇后的蔑视。
怎么就这么多事！
我穿的衣服比较厚，毛茸茸的狐狸毛领子圈在我脖子上面，更是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爬得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等站到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我已经丢了半条命了。
宇文清涯抱着手臂站在我旁边，看样子他好像等了我许久，因为他脸上的表情又冷漠了许多，简直和冰块没有什么区别了。
“你是该锻炼锻炼了。”宇文清涯那漂亮的嘴唇里面吐出来伤人的话，“得亏没有叫仆人把你用步辇抬上来，不然他们可能要死在半路上了。”
这不就是在拐弯抹角说我胖嘛！
我赔着笑脸和他一起进入凤徳宫，一入殿，迎面而来的居然是一尊金铸的弥勒大佛，那大佛手里捻着花，眉眼低垂，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大师手笔。
可哪家的皇后会在自己的寝宫里面放这么一尊大佛？还正放在大殿的正中央，若不是宇文清涯带的路，我还以为自己是来到了皇室的寺庙里面。
门口站着两个青衣的侍女，见我们来了，先是行了一个礼，接着带我们进去，她们手上提着莲花灯，就算是在大白天，那莲花灯里面还燃着火，那火光一明一暗，就像是那天挂在醉宫前面的琉璃灯，也像是许多年前，三哥偷偷递给我的那盏珍贵妃的宫灯。
越往里面走，我鼻子里面的香火味道越来越浓，我偏头去找那香味，发现是从侍女手里面的莲花灯传出来的。
我们走进了一条幽深的走廊，走廊两侧的雕花窗户被厚重的帘子遮挡起来，一点点的阳光从帘子缝隙里面流出来，这点光连地面都看不清。
怪不得这些侍女大白天都要点灯，原来是为了照亮这个走廊，我们在黑暗里面慢慢行走，前面只有两点幽幽的火光，那火光在黑夜里静静地跳动着，黄色的火光浅浅地把我们四周一小部分照亮。
四周一片寂静，连脚步声都没有，我偷眼看宇文清涯，他的面容在昏暗的光芒中看不清楚，我只看到他睫毛很长，他看着前面的路的时候，睫毛像是刷子一样，扑闪扑闪的，特别好看。
我只顾着看他，一不留神差点摔倒，匆忙之中，我被一双手挽住了腰，我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茉莉花的香味，我一愣，忙抬头，看到的却是宇文清涯那张不耐烦的冷峻面孔。
我心头突然有些失望，我闻过那股茉莉花的味道，我忘记是在哪里闻到过了，但我敢保证，那人绝对不是宇文清涯的这张脸。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失望，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忘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走个平路都可以摔倒？也太蠢了吧？”宇文清涯那声音里带着熟悉的冷冽，他一只手挽着我的腰，一只手轻轻捏着我的胳膊。
我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往后面走了一步，他几乎是同时放开了手，我把右手的广袖挽上去，又立马把它放下来，干笑道：“多谢二殿下了。”
“一直都是这样蠢笨，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他淡淡道，三步并作两步，就走到我前面去了。
那两个侍女就在原地等我们，见我们过去了，便又行了一个礼，继续往前面带路，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总觉得她们加快了脚步，我怕那两点火光消失在黑暗里，忙提步往前面追。
我衣服穿得多，又爬了那么高的楼梯，不一会儿就有些走不动了，我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我怕汗水流到伤口里面，只好一只手捂住伤口，低着头努力往前面赶。
可那两点火光就像是在和我较劲一样，我走快了，它们飘得更快。
宇文清涯突然道：“走那么快做什么？这么不愿意给孤打灯吗？”
那两侍女的背影一顿，转过身来，向着我们深深地俯身行礼，再开始走时，她们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我喘着粗气，讨好一样笑道：“贵国的宫女，身体实在是好得很，还是殿下你们教导有方。晋国不愧是霸国，果真是不一般。”
宇文清涯脚步微顿，他转头看向我，我正对上他微垂的眼眸，他的眼睛里居然带着一丝怜悯，我以为我看错了，可定睛一看，他眼睛里又是一片冰冷的深潭。
“说的什么话。”宇文清涯的声音轻轻的，“你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想要出声询问，他却往前面走了。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我们终于走出了这条幽深的走廊，我们面前是一扇厚重的大门，那大门上雕刻着繁复的花鸟，有浅灰色带着香火檀木气味的烟气从里面袅袅而出。
那一路都没有开口的侍女，终于说话了，她们齐声道：“皇后娘娘已经等候两位多时了，还请二位进去。”
她们在门上敲了三下，大门应声而开，里面一片金碧辉煌，和四周华丽的摆设格格不入的，是一个朴素的蒲团，和蒲团前面白玉做的佛像。
房间里燃着博山炉，我跟着宇文清涯走进去，鼻子告诉我，我走进了深山古禅，可我的眼睛告诉我，我走进了一国皇后的寝宫。
那重重金红色的纱帘之后，是一张巨大的美人榻，那美人榻上坐着一位看不清楚的华衣美人，我知道她在看我，因为我能感觉到她那如同针一样扎人的目光。
她便是大晋的皇后，晋国最珍贵的宝物，四海国母——秋月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