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晋国皇子

  待到大钟敲响十下,已是酉时,父皇和珍贵妃才姗姗来迟。
  父皇今日看上去很是精神,龙袍加身冕冠在头,十二翡翠珠旒垂在冠下,显得父皇威严不凡。
  珍贵妃一袭绯红色的朝服,头戴八翎凤冠,虽然已是三十五岁的妇人,她的面容却姣好若二八少女,娇媚惑人,一颦一笑若神仙妃子,举手投足若巫山神女,自有一番凌人贵气。
  我今儿看到珍贵妃是很开心的,因为大庭广众之下,她没有穿只有皇后才能穿的黄袍,没有戴只有皇后才能戴的九翎凤冠。
  我心情一好,连带着向父皇和珍贵妃问安的声音也大了一些,特别是“贵妃”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以至于珍贵妃倚着父皇经过我的时候,狠狠瞪了我一眼。
  “无需多礼,众爱卿平身吧。”父皇笑道。
  父皇坐到龙椅上,珍贵妃紧挨着父皇落坐,我和珍贵妃之间就隔了个三哥,三哥原本是向着我这边靠着的,他见珍贵妃一来,连忙坐正了身子,往哪边都不敢歪上半分。
  我在心里暗笑一声,父皇见到了我,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是哪家的瑶池仙女,落到朕的宴会上了?”
  我状似娇憨地回答道:“还不是父皇家里的。若不是父皇吩咐内务府做的这套衣裳,儿臣今儿哪会有这么好看。”
  父皇哈哈大笑:“这小嘴,厉害厉害,一点儿都不让着她父皇。”
  珍贵妃的面容抽了抽,很显然她看不惯我和父皇的这一通没有意义的互相吹捧,她习惯性地想要皱眉偏头,又想起这是在宴会上,便硬生生止住了。
  我只见到她的眉头上下好一阵抖动,然后堪堪停在了原处。
  我撇开视线,生怕自己噗呲一声笑出来。
  宴会已经开始,宫里的乐姬在宴席中间的高台上翩翩起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余音绕梁。
  “话说怎么没看到王璟之啊。”三哥握着酒杯,目光在人群里扫视着。
  我默默夹了一筷子蕨菜粉丝做的凉菜,含糊道:“许是有事吧,大理寺的少卿,很忙的。”
  “再忙也不会有本王忙吧,本王都到了,他却没到。”三哥一口气闷干杯里的酒,看他这样子还有些义愤填膺。
  你忙什么?忙着和温香软玉满王府捉迷藏吗?还是忙着和红袖美人泛舟游湖举杯共饮花前月下?
  大哥是个残废,三哥是个流氓,我为我大颖的未来甚是担忧啊。
  乐姬表演过后是各国使臣送礼,往后是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送礼,接着才是女眷们的献演。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使臣送上礼物,无非是些金银财宝,或者异域美人,面上还要把着用尺量出来的皇室微笑,半分都不敢松懈,简直比和珍贵妃过招还累。
  “晋国二皇子到!”太监一声尖利的报道声从大殿门外穿来。
  众人的目光向着门口看去,都想要抢先一睹这晋国二皇子的面容。
  关于这晋国的二皇子,我略有耳闻,他是晋武帝最宠爱的孩子,虽然不是太子,却胜似太子。
  二皇子是晋国陵月皇后的独子,是我名义上的表兄,早在十岁的时候就被封为临安王,晋武帝把晋国最肥沃的土地被封给了他,二皇子如今只有十七岁,却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十多个来回,次次都是大捷而归,而最近一次与楼兰人的战役,这二皇子挂着主帅的旗帜,独入敌阵七进七出,楼兰大将鄂朵尔丝毫没有伤到他,二皇子带领着晋国三万大军,硬是把楼兰的七万大军杀得片甲不留。
  和二皇子赫赫战功一样被世人津津乐道的,还有他那天神般冷峻英挺的面庞和清竹般劲瘦高挑的身姿。
  世人相传他喜着紫衣银甲,喜骑快马,又是晋国的战神,便给他起了个“紫微星”的美称,这世间想要和二皇子共度良宵的女子加起来可以绕着晋国三圈,可他身为千金之子,身侧却没有一个红颜作伴。
  有人传他是断袖,有人传他有隐疾,纵使这样,也不妨碍他成为待字闺中的女子的梦中情人。
  这般尊贵的皇子,怎么会来比晋国弱小的颖国当使臣呢?这不过是父皇的四十大寿,又不是新皇登基,或者是后宫易主。
  不过他的姑姑,也就是我的母后是大颖的皇后,他此般来祝贺,也许是为了给我母后一个面子吧。
  很多年后,我都记得那日,夕阳西下,月轮已经挂在东边的天上,紫衣的少年从宫门口走进来,身后跟着十名身披铠甲的晋国侍卫,他在跨进门槛时,额前的一缕发丝落了下来,半遮住了他的脸,他把发丝别回耳朵后面,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整个大殿都在他那寒冷的目光下变得阴冷刺骨,明明是七月的盛夏,我却觉得身处寒冬腊月。
  这是个极为英俊的人,也是个极为冷厉的人。
  “孤是晋武帝之子,晋国临安王,孤名为宇文清涯,此般前来,为的是向大颖皇帝贺生,愿大颖皇帝福寿绵长。”宇文清涯面色冷漠地说着,语气硬梆梆的,不带有一丝感情。
  父皇很是高兴:“原来是清涯,你皇姑姑是朕的皇后,这样看来,你便是我的侄儿了,没想到晋武帝舍得让你来祝贺,真是让朕喜出望外,快快入座,愿我大颖和你们晋国永结秦晋之好,世代都亲密无间啊!”
  宇文清涯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我听闻晋国使臣今日下午才赶到,想来就算是父皇也没有料到这次来祝贺的会是晋国的战神,还以为是普通的大臣,便把晋国使臣的位置和普通的使者安排到了一起,虽然也是在龙椅的右侧,但位置离龙椅简直十万八千里,当朝五品官员的座位都比他往前不少。
  晋国王爷还比不上大颖的五品官员吗?
  现在就很尴尬了。
  我把团扇缓缓地举过眼,简直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他会怎么样?是怒发冲冠大闹宴会,还是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事实证明宇文清涯比我所想象得要文雅有礼很多,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冷冷道:“多谢好意,孤送完礼就走。”
  语罢他转身道:“把礼物抬上来。”
  我明显听到在座人都舒了一口气,我也把团扇拿下来,温和地对着宇文清涯笑了笑。
  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其间还夹杂着金属相撞的声音,四个五大三粗的力士扛着一个青铜色的物件进来,每走一步,大地都为之震动。
  我看清楚那青铜色的物件之后,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这临安王哪里是来送礼的,明明是来找茬的。
  谁会在别人的寿宴上,送一个青铜的大钟?
  青铜巨钟被力士放在大殿中央,宇文清涯上前一步,屈指在青铜种上一敲,一声浑厚有力的钟鸣响彻,这钟声震得我耳朵发麻,也震得父皇脸色发青。
  “孤来给大颖皇帝送钟了,礼已送到,孤就先行告退。”宇文清涯不卑不亢道,他轻轻一甩袖子,就要转身离开。
  送钟?这个的寓意明明就是送终!
  “等等!”父皇怒喝一声,“清涯世侄,你这是何意?可是觉得我大颖哪里做得不对吗?”
  宇文清涯摇了摇头:“哪里,这是父皇精挑细选出来的礼物,这做钟的青铜更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道工序,这可是无上的宝贝,大颖皇帝你何需这般愤怒,可是觉得我父皇选的礼物哪里不好吗?”
  “竖子无礼!”一个胡子花白的文官拍案而起,我定睛一瞧,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
  “陛下大寿,你身为一国使臣居然当众挑衅,对着我大颖的皇帝出言不逊,陛下看在你年少轻狂的份上不追究你的罪过,你却还三番五次顶撞陛下,老夫今儿倒是见识到了晋国皇室的风范!真是气派!”御史大夫吹胡子瞪眼睛道,那样子神似宇文清涯杀了他老爹一样,立誓必不共戴天。
  御史大夫在朝中有个混名叫“姜智深”,一来是因为他自己姓姜,而来是因为他简直就是文人里的鲁智深,在朝堂之上简直立于不败之地,他辩论的方子五花八门,其中杀伤力最大的就是拿对方的观点批判对方的思想,让对方开始从根本上思考自己观点的正确与否,他身经两朝皇帝,纵横官场三十多年,一个能吵过他的朝官都没有。
  官员见到他都要脑壳痛,连带着父皇也是,每天上朝时都提防着姜智深突然抽风上阵,徐公公随身备的耳塞和清凉油,就是在姜智深和官员辩论时,给父皇用的。
  父皇不止一次和我抱怨这个姜智深有多烦人,都是六十岁快要辞官的老人了,精神头还是那么足,隔三差五地挑事,一吵就是一上午,别的事情都不能做,就只能看着他在那里吹胡子瞪眼睛,这谁受得了。
  可惜我大颖自开国以来就有不杀言官不流放言官的规定,为了广开言路,更是允许言官当场顶撞皇帝,所以父皇拿姜智深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宇文清涯十七岁的毛孩子,怎么能吵得过姜智深这样的老匹夫?
  我看了看藻井,觉得那上面的蟠龙画得可真精神,今儿的月亮也甚是美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