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又见故人

  三哥这么一问,倒把我问懵了。
  我只觉得我把自己的心肝都给了冯瑾,想要日日夜夜同他好,可成亲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我倒是还真没有想过。
  冯瑾口口声声说要娶我,我也喜不自胜,可静下来一想,我又觉得我与他成亲的这件事宛如空中楼阁,飘飘乎没有倚靠。
  三哥见我没有说话,又神神叨叨道:“阿夜,你才十五岁,你还小,现在就决定一辈子的事情,不觉得太早了吗?”
  我立马反唇相讥:“你不也是十五岁就娶了薛侧妃吗?”
  我说完就想扇自己耳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三哥和薛侧妃夫妻俩天天华山论剑,我说这个干什么!
  “对啊,你看我十五岁娶了薛侧妃,现在天天过的是个什么日子!所以你三哥我就是个反面教材。”三哥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能说什么?要是我和三哥说,如果我在现在和冯瑾成亲,就是打破了那条预言,三哥一定把我抓去洗脑壳。
  我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搭在软榻扶手上敲着指头,三哥凑过来扯了扯我的衣角,我能闻到他身上龙涎香的香味,那是一种甘甜柔和的土质香气,我一直觉得这样柔软温和的味道,很不符合三哥这个人的性子。
  “阿夜,三哥还是觉得冯瑾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他说欢喜你只是为了骗你,你千万不要落进他的圈套。”三哥伸出一只胳膊,想要挽住我的肩膀,被我一巴掌呼开了。
  我有些好笑:“三哥,你想看看,娶我有什么好处?一不能升官发财,二不能名留青史,三不能光宗耀祖,这辈子都只能当我的附庸品,冯瑾那样仙人一般的人物,若不是真的欢喜我,何必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就为了戏弄我一番?就算他是在戏弄我,事情败露后,以我的性子,我难道会轻易放过他吗?真不知道是三哥你把冯瑾想得太愚蠢,还是把我想得太天真了一些。”
  “你方才不是和那个小美人说,要向父皇求情吗?”三哥笑道。
  我冷冷笑了声:“我哄小姑娘的话,你也信?前朝逸月长公主深得皇帝喜爱,可她的驸马不也被革职了吗?公主就是公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要有数,你若是不管不顾去开了这个口,你就是祸乱朝政,你知道吗?”
  “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父皇毕竟是真的宠爱你的。”三哥道。
  我道:“若是父皇真心宠爱我,那冯瑾又怎么不能真心倾慕于我?”
  三哥叹息了一声:“你这是怎么作比的?我倒是希望他对你是真心实意,可他毕竟出身……”
  “父辈的恩怨,何必牵连子辈。”我挥了挥手。
  三哥张了张嘴,叹息一声,没有接过我的话头。
  马车里一阵沉默,人来人往的喧哗声透过车壁传进来,越发显得马车里静谧无声。
  快到晋安王府时,三哥开腔道:“下月便是父皇生辰,到时候举国欢庆,四方来贺,你可有什么准备?”
  “还能怎么样?无非就是献上奇珍异宝,抱着琴上去唱首中规中矩的曲子罢了。”我托着腮,说话都含含糊糊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也知道你妹妹我简直是女子中的道德典范吧。”
  三哥噗呲一声乐开了花,我鼓着腮帮子,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腰。
  我窝在宫里整整一个月,都在练习曲子,一张琴不过是七根弦,一首曲子不过是五个音,可我手像是灌了铅,嗓子像是过了火,怎么都弹不好,怎么都唱不好。
  天热心烦,在无数次练习无果后,我终究是砸了一张琴。
  教琴的女夫子吓得立马跪在地上:“殿下息怒!”
  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生气,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走了三圈,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夫子辛苦了,本宫有些乏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我和蔼可亲道。
  女夫子磕了一个头,好似逃离洪水猛兽一般,再没有平日里那衣袂飘飘的仙气,她的外袍都来不及穿,胡乱地揉在手里,夺门而去。
  阿廖带着宫人进来收拾,把地上的碎片和琴弦清理出去。
  我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眼睛都没抬,问阿廖道:“这回寿宴,珍贵妃可有什么准备?”
  阿廖弓着腰捡起地上的一根琴弦,小心翼翼地扔进簸箕里:“听闻是学了西域的胡旋舞,改编进了兵器舞里。”
  “这般盛大的宴会,一国贵妃,却和舞姬一般,众目睽睽之下搔首弄姿,曲将军是个爱面子的人,见到自家独女当众献舞,也不知道会怎么想。”我毫不留情地说道,一点都没有掩饰我对珍贵妃擅长跳舞的嫉妒。
  “本宫父亲怎么想,还轮不到你个小浪蹄子多嘴。”
  我被突如其来的女声吓了一跳,抬眸望过去,正看到珍贵妃带着人走进来。
  如今珍贵妃出入我的宫殿就像是自己家一样,根本就不会通报一声,以前范鲤和李希还在时,她还有所顾忌,现在换了一批侍卫,都折服于她的淫威,我这琼华宫,便成了她的后院了。
  我懒得搭理她,可于情于理,她都是我的母妃,我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向珍贵妃行了一礼:“珍娘娘吉祥。”
  她挑着唇受了,莲步微移,二话没说,扬手给了我一耳光。
  她手上戴着尖利的护甲,我的侧脸火辣辣地疼着,想来是又把我的脸划伤了,我心里有些后悔,我以前不是喜欢在背地里说人坏话的,今日难得发酸说人一句,没想到被正主听了个正着,我低着头,明知故问道:“珍娘娘,可是阿夜哪里惹怒娘娘了?娘娘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你倒是会装,陛下就是被你这娇滴滴的狐媚样子迷住,成日偏心与你吧?”珍贵妃冷笑着骂我。
  我回道:“珍娘娘,父亲喜爱女儿,还需要理由吗?血浓于水,爱由心生。倒是珍娘娘您,才是要日日夜夜想着如何留下父皇的心吧?”
  “大胆!”珍贵妃上前一步,扬手又是一巴掌,我生生握住她的胳膊,她习过武,手劲大得出奇,我这一握差点把手掌给搞骨折了。
  “你给我放开!”珍贵妃怒不可遏。
  我好声好气地开解她:“珍贵妃,你平日里人前人后也没有少说过我的坏话,我都没有发过脾气,如今我回敬你一句,怎么就像是□□桶爆炸了一般?生气不好,容易老。”
  看珍贵妃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把我给活生生掐死,我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觉得和她这样吵下去,没有一点意义。
  我干脆给珍贵妃乱扣帽子:“都说冯家主母和清风道长交好,可我也听闻,曲家主母,也就是珍娘娘的母亲,也是年年都要去老君观烧香的啊,不知道这回老君观失火,清风道长意图不轨,你们曲家在里面,又是唱的哪个角色。”
  祸害皇室可不是一般的罪名,曲家功高盖主,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珍贵妃再没有脑子,也应当适可而止,若我决意在父皇面前告上一状,说曲家和清风道长暗中勾搭,那珍贵妃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我是受害人,我的发言最有分量。
  果不出我所料,珍贵妃立刻就白了脸,嫣红的胭脂都盖不住她发青发白的脸颊,她挣脱开我的手,指着我的鼻子冷冷道:“你给本宫等着。”
  说罢,她带着人如风一般离去。
  珍贵妃前脚刚走,我便扶着座椅瘫软下来,阿廖立马上前来扶住我,担心道:“公主……”
  我只觉得头昏眼花,对着她挥了挥手,有气无力道:“本宫以后再也不在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了,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到。”
  阿廖愤愤不平道:“珍贵妃就这样闲,每天有事没事都要来找您的茬吗?”
  “她又没有事情做,找我吵架打发时间,不是正好吗?”我只觉得心口都是疼的,捂着胸口,简直是欲哭无泪。
  “说起来,李希怎么样了?”我揉着太阳穴问道。
  阿廖咬了咬嘴唇:“李侍卫手上有伤,提不动剑了,陛下念着他是为公主您受的伤,便把他调到京兆尹名下,讨了个参军的官职,每日便整理一下文书,可以养家糊口罢了。”
  “李希原本是从父皇那边调过来的一等侍卫,是正三品的官员,二十岁的三品大员,虽然是因为他家是我公仪家的旁系,可也是少年英才,地位比京兆尹还要高上半级,如今扯了个五品的闲职,都是怪本宫啊。”我心里发酸,“更不要说范鲤,他明年便有望升官,父皇说留了一个二等侍卫的名额给他,可谁知……”
  “不怪公主,这都是命。”阿廖低声安慰我道。
  我叹息了一声:“你去跟本宫拿套男子的衣裳吧,这宫里憋屈得紧,本宫想要出去转转。”
  阿廖坚持要带上侍卫,我装作没听到,连阿廖都没带,换好衣服便骑马出了宫,阿廖在我身后跺着脚,急得都快哭了。
  这匹马是父皇赐给我的,说是补偿我死去的浴雪,这匹黄马也是西域的珍品,虽说比我那只浴雪还要好上几分,可我打心底觉得别扭。
  我没有认真和这匹马取名字,它通体淡黄,我就小黄小黄的叫它,它也不恼,脾性倒是比浴雪要好上很多。
  我骑着马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确定的目的地,只是想要出来放个风。
  我买了个兔子样子的糖人,左看看右瞧瞧,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淹没在人群里,我猛地翻身下马,唤了一句:“李希!”
  那黑衣人转过头来,看清我后,对着我点了点头,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五岁样子的小姑娘,小姑娘拿着一串糖葫芦,穿着一袭绯色的齐胸襦裙,她扎着总角,一边一个发髻下挂着一个金色的小铃铛,她生得软软糯糯的,瞪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望着我。
  这抱着小姑娘的人正是李希。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前,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瘦了许多,眼窝深陷,嘴角带着一点死皮。
  我看到他托着小姑娘的腿的右手上没了大拇指,嗓子里就像哽了一颗石头一样。
  我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公主,别来无恙,见您身体安康,李某……喜不自胜。”
  我差点就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