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有所属
阿廖摸牌的手一顿,凑过来悄声说了句:“公主,萱娘和您一般大小呢。”
我把阿廖推了回去,摸了张牌,又是五条,我一直都摸不到想要的东风,不由得把码牌的力道加大了些,我的手一抖,把一张幺鸡撞了出来,牌滚落到桌子地下,我急忙弯腰去捡。
我挑开桌布一看,那张幺鸡牌就滚落在我脚边,我伸手去够,桌布边沿垂着的绿琉璃珠子流苏在我脸颊上扫来扫去,扫得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我一把捡起幺鸡牌,正要起身,余光瞟到一个不断抖动的黑影,我起身的速度放慢了一点,仔细看过去,发现是阿廖的腿在不停的抖动着,她今日穿着我送她的那双冰丝芙蓉千层底布鞋,上面绣着芙蕖花,我是不会认错的。
看她抖得厉害,却不像是无意识的抖腿,更像是吓的一直在打哆嗦。
难不成我老是赢,把阿廖赢怕了?
我握着牌坐回位置上,看了眼阿廖,这姑娘面上波澜不惊,一点都看不出来她下面的脚在抖。
我风轻云淡地摸了张牌,正是许久都没有摸到的东风,我风轻云淡地码进牌里,把自己的牌往前一推一翻,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声:“胡了,给钱。”
筱琴哭丧着脸,从自己那边推过来最后一块碎银,阿廖和婉娘两个人抱头痛哭。
“再也不和公主打马吊了!”筱琴如是说。
我把钱都收过来,一块一块并列码成一条,手指在上面挨个点过去:“一,二,三……二十一,反正这些银子也是本宫过年过节时赏给你们的,现在只是物归原主了,大不了下个月十五本宫再还给你们呗?”
婉娘推开靠在自己肩上擦眼泪的阿廖,好奇道:“公主,下个月十五是个什么日子?”
我低着头数钱,头也没抬道:“本宫母后的生辰呀?不知道这回母后是打算到行宫过,还是回皇宫来呢。”
正说着,范鲤从门外蹿进来:“公主,快把牌桌收拾了,陛下的仪仗往这边过来了!”
我一愣,还是阿廖反应快,她几下子就把牌往桌子中间一推,筱琴回过神来,和婉娘一起把桌布掀起来,捏住桌布四个角打了一个结,刚好把马吊牌全裹在桌布里面了。
我吩咐阿廖把马吊牌藏到我床底下,叫婉娘扫瓜子皮,而筱琴则负责泡茶。
范鲤守在门口望风,我漱完口回来,正碰上父皇身边的徐公公过来,徐公公手里握着拂尘,佝偻着背,脸上一笑,皱纹都挤成一团了。
“文曦殿下,皇上马上就要驾临了,还望殿下多准备些。”徐公公对我笑道。
“多谢公公提醒。”我往门口一瞟,筱琴端着刚泡好的冻顶乌龙过来,往上首沏了一杯茶。
前几日又下了场暴雨,外面微冷,我了着一件松叶绿月白纱麝香珠披风,便跟着徐公公往宫门外迎去。
门外不远处走过来一队人马,打头的那位身材高挑的中年男子一袭黄衣,蟒袍上绣着团龙密纹,腰间汉玉九龙佩叮当作响,正是我父皇。
我动了动嘴角,把面上的皮子都弄松一些,方便待会儿我对着父皇笑。
父皇一行人离宫门口越来越近了,我急忙笑着迎上去,对着父皇屈膝道了礼:“阿夜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父皇大笑着把我扶起来:“阿夜不错嘛,还会主动来向父皇行礼了!”
我嘟起嘴,气鼓鼓道:“阿夜向来听话极了,父皇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说阿夜的不是,阿夜不依。”
父皇笑着捏了捏我的下巴:“父皇怎么说你不是了?父皇明明是在夸你,阿夜,你总是要找父皇的茬,嗯?”
我傻乎乎地一笑,挽住父皇的胳膊,把父皇往琼华宫里带:“阿夜不管,阿夜说什么就是什么,父皇难得来看阿夜一趟,就这样在外面站着说话吗?听说父皇要过来,阿夜把之前父皇赏的冻顶乌龙拿出来泡着了,不知道味道如何,父皇快随阿夜进去尝一尝。”
父皇带来的侍卫在外面守着,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亲信跟着父皇进了琼华宫,我看了眼父皇喝茶时,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侍卫,好像是个熟面孔。
父皇放下茶杯,正看到我好奇地看着他身边的侍卫,不由得笑着道:“阿夜,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还不快谢谢人家?”
我随口问了句:“救命恩人?”
父皇看了一眼侍卫,那侍卫点了点头,上前一步跪在我面前,抱拳拱手道:“下官季奕,参见文曦殿下。”
我想了好久,终于灵光一现,拍手笑道:“哦呀!是你!你是那天本宫的马惊时,放箭救本宫的侍卫!你穿这身四品护卫的官服精神得很,跟换了个人一样,本宫都快要认不出你来了!那日的确多谢你了,要不然,本宫怕是要早早离开父皇了。”
父皇在上首坐着,笑道:“既然谢谢人家,怎么不叫人家快快起身,放人家在这里跪着,这叫什么谢谢?”
我如梦初醒般,笑着把季奕虚扶起来:“父皇,你看儿臣这脑子,又犯糊涂了。”
“你何时聪明过,嗯?”父皇揶揄我道。
我气得直拍桌子:“父皇又说阿夜的不是!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也不怕被人传出去,坏了阿夜的名声,阿夜嫁不出去了,可要和父皇吵嘴的!”
父皇乐道:“谁敢传你的闲话?嗯?”
说罢,父皇笑着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阿廖她们急忙低下头,不敢直视父皇。
“话说回来,阿夜,下月十五就是你母后的生辰,你母后可有什么安排?是打算回宫,还是就在行宫里过,你问过她没有?”父皇转过头来问我。
我撒谎道:“阿夜给母后去了信,母后还没有回复阿夜呢。”
其实我哪里有给母后写信,反正我送过去的信最后也是要被母后一把火烧了的,母后也不会回复我,寄与不寄没有什么区别。
“那正好,阿夜,你皇奶奶近来身体不适,你去趟老君庙替你皇奶奶祈福可好?望乡宫离老君庙也就二里地,你回来时也可以问一问你母后,看她意愿如何。”父皇喝了一口茶。
我忙点头应下。
替太后祈福可是多少人打破脑袋都抢不来的好差事,又可以在太后面前长脸,又可以在民间讨得号口碑,去一趟没有什么伤脑筋的事情,就是得吃几日素,何乐而不为呢?
后日就启程,阿廖帮我收拾行礼,我就着桌子上的长明灯翻话本,阿廖不时喊我,看看哪件衣服要记得带。
“都带素净些的衣裙吧,有墨莲暗纹的那件本宫就觉得不错。”我瞥了一眼阿廖手里的裙子。
“一斗珠的披肩带不带?挖云鹅黄金里的斗篷呢?”阿廖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摆给我看。
我把话本放下,从箱子里拿出几条莲青色的裙子递给阿廖:“就带这几件吧,一去一回统共不要十三日带多了有不好洗,只能丢。这些衣服在内务府里都是有记载的,你看这件镂空百蝶的褶裙,裙里子的这块指甲盖大小的龙纹你看见了吧,这便是凭证。”
阿廖凑过来一看,惊讶道:“还真的是。”
我抚摸着那一小块龙纹绣花:“宫里有位份的人的衣裳都有这个绣花,本宫的龙纹都是用的洋李色的丝线,一看就知道是本宫的东西。珍贵妃的是浅苏芳鸢色,德妃的是妃色,宫里每个人都是用的不同的颜色,绣在衣服最隐秘的位置。”
“若是随意丢弃,被有心之人捡了去,说是本宫私赠的,本宫就是有八张嘴都说不清,上次珍贵妃找的那孙护卫没有做好准备,才被本宫揭穿了他们的把戏,若是换个心思缜密的人来,本宫说不定就栽跟头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一个错误,咱们还是不要犯两次。”我起身回到座位上,拿起话本继续翻看着。
阿廖坐在地上,呆愣愣地过了一会儿,把衣裙叠好:“雨过天青色,月光蓝,蓝海松茶色,鸦青,软烟灰,象牙白的都各带一件暗纹裙子,披风的话,带两件就够了吧?一件千岁绿,一件玳瑁色,都是不怎么娇艳刺眼的。公主,头面呢?”
我想了想,把自己的妆匣,正想把那云纹银头面拿出来,却鬼使神差地摸到了最底下,拿出了之前冯瑾送我的碧玉云簪。
打开匣子,云簪出现在眼前,云簪的用料本来就是微暗的绿碧玉,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是显得颜色暗沉,可那簪子的表面流光溢彩,握在手里和溪水一样柔滑。
我听见自己对阿廖说:“把这碧玉簪子也放进去吧,刚好配本宫的衣服。”
阿廖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用锦帕接过匣子,放进装头面的包裹里。
我被她这如临大敌的态度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我把冯瑾送的簪子有多宝贵一样,我想说些什么把这诡异的气氛打破,可又不知道怎么张嘴。
我有些气恼地把话本放在桌子上,推门往寝宫外走去,月下的院子带着一丝独特的静谧,月色如水,流淌在花草树木上,也流淌在我的心间。
寝宫外的院子东角有一块秃的草地,没有种植物,我是打算命人从长江中下游的地方寻株长势喜人的桂花来种的,可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让我烦恼了许久。
父皇笑我:“哪里一定要是完美无缺的月桂树呢?阿夜找个心爱的人一起种一株月桂,不是更有意义些吗?月桂有吉祥如意和长长久久的寓意,你们两人一起种,一定是百年好合啊。”
我羞得直跺脚,嘴上说着不要,却也把派人去找寻桂花的事搁置下了,院子的这块地也就一直空着了。
如今我看到了这个地方,一起种桂树的念头在我心里升起来,萦绕在我心头。
我能找谁一起种这月桂呢?
我从门外向寝宫里望去,看了一眼那装着头面的包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