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陈年旧事

  笄礼开始了。
  因为身份特殊,我的座位被安排在笄礼举办的高台的正下方,是所有位置中最尊贵的地方。
  我周围围着各个显赫世家的贵女,她们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声音轻柔温和,搞得我都不敢和她们大声说话,生怕把这些小白兔吓着了。
  没想到最后的时候,我居然还被那些贵女们认为有皇室风度,孤傲高冷,是数一数二的公主典范。
  冯瑾在席间敬酒,冯夫人说是担心冯老爷的身体,急着去照顾,早早就回后院休息去了。
  台上已经礼成,冯琰穿着妃色的深衣从台上下来,和玩得好的手帕交们笑谈着什么,我拿着折扇遮住嘴,掩饰住自己打呵欠的样子。
  冯琰和手帕交们说了句话,那些贵女立马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贵女我认得,是户部侍郎杜皑的女儿,人们都唤她杜十三娘。
  杜十三娘生得娇媚无比,性子活泼开朗,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梳着双髻,一左一右都插着黄金蝴蝶镂空发梳,脑后的头发一直披散下来,看这样子,应该是没有成年。
  “阿琰,你去吧你去吧,文曦殿下一定不会拒绝你的!”杜十三娘推攮着冯琰,放肆地高笑着。
  围着冯琰的贵女们立马哄笑起来。
  我假装没有听到杜十三娘的话,其实内心暗自留意起那边的动静。
  冯琰羞红了一张俏脸,用袖子遮住脸,笑得肩膀不住颤抖,她额前的金叶流苏在脸上晃悠,那光影朦胧斑斓,晃得人心里荡漾,冯琰笑了许久,才把袖子放下来。
  她今日穿着妃色的深衣,戴着凤冠,本就衬托得她娇柔可怜,现下脸一红,更是又添上了几分娇憨之色,看得在场的男宾们眼睛都直了,不住地交头接耳。
  坐在我身边的贵女用团扇遮住半边脸,冷哼一声道:“哼,狐媚子,文曦殿下还在这里呢,就敢做这水性杨花招蜂引蝶之事,真是污了文曦殿下您的眼。”
  出声的是户部尚书的女儿于珊月,如今已经是二八年华,她的父母都出生于豪门世家,祖父曾经做过宰相,外祖母更是郡主之身,和皇室带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因如此,连带着她也自命不凡起来。
  于珊月其实生得还算是一个美人,穿着茜色的襦裙,头面精致,皮肤白皙,身段窈窕,可惜她的脸太瘦,下巴太尖,让她看起来十分的刻薄,多了几分小家子气。
  我微微扇动折扇,只是笑着,没有回答她的话,于珊月还以为这话说到我心坎里面去了,坐得离我更近了一些,人都趴到扶手上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磕得慌。
  “臣女之前就听说过,这冯家之所以突然败落,就是因为冯家有个远房的表小姐,妖惑圣上的罪行被暴露了。当年这冯家表小姐来京城投奔亲戚,不知是怎么回事,在冯家后花园对当今圣上一见倾心,其实哪里是真的爱慕,臣女看呀,多半是想着荣华富贵呢。”
  于珊月笑了笑,看了看我,继续道:“之后那表小姐挤破脑袋都想入宫,可她是冯家的远亲,出生是极其低劣的,听说表小姐的父亲生前不过是个县太爷,她哪里有当秀女的资格,可冯家人觉着有个女眷在宫里当主子,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反正那时候他们家嫡系没有女孩子,就给那表小姐求了个秀女的资格,送去宫选秀了。刚到宫里时,这表小姐也的确过了几天恩宠日子,结果没过几年,就把圣上惹怒,丢进冷宫去了。”
  于珊月一脸嫌弃的样子,握着团扇的手上的小指高高翘起来,像是在炫耀自己新染的指甲一样:“宫里有老人说,圣上之所以让那冯家表小姐入宫,是因为表小姐会狐仙的妖法,迷了圣上的眼,好在有珍贵妃娘娘这般命格高贵之人入宫,破除了狐仙的妖法,才让圣上不再受狐仙的蒙蔽,神明才再次清醒。今日看这冯琰的狐媚样子,果真是随了她那被打入冷宫的表姑姑。”
  我听她说冯家的往事,也来了兴趣,这么多年我也有调查冯家的事情,可惜一直都没有消息,今日听到于珊月这般说,看来她知道些什么,虽然是这般的无稽之谈,但有总比没有好,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也是不碍事的。
  我笑着问她:“于十八娘,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于珊月见我对她的话感兴趣,连忙回答道:“当年那个表小姐被打入冷宫后,她身边服侍的一个老嬷嬷,叫黄妈妈的,年纪大了,就出了宫,就在臣女家做掌事嬷嬷,臣女就是听她说的。”
  我低头不语。这黄妈妈,也是个嘴上没门的,自开国皇帝以来都有规定,凡是离宫的侍女嬷嬷,都不可在外乱传宫闱秘闻,一旦被发现,就是流放的大罪。
  这于珊月虽然脾气娇蛮,人又刻薄,可又是个没有心机的,这般重要的证人,说卖就卖,也不怕人日后找她的麻烦。
  我也没有提醒她的意思,于珊月的这副样子,让我想起了一向和我不对头的珍贵妃,这姑娘非要好好吃下苦头,才能有点长进。
  表面都是刺,内里却是一团草絮的人,最容易摔跟头。
  我轻轻摇着扇子,看那边冯琰一伙人笑谈着嬉闹着,男宾们的视线也都集中到那里去了。
  我能感觉到围在我身边的贵女们的嫉妒与不满,按地位,她们都比冯琰那帮贵女高上几倍,有的更是自身就有品级,自认美貌如花,温柔知性,可这些男人们都去追捧一群地位低下的黄毛丫头,她们怎么能不生气?
  有脾气不好的已经坐不住了,可我坐在她们中间,她们不敢发作,只能用团扇遮住脸,不去看冯琰那边,眼不见心不烦。
  我有心再多问于珊月几句,于是把折扇大力一收,声音有些响亮,把于珊月吓了一跳,她收回了望向冯琰那边的恶狠狠的眼神。
  “文曦殿下?”于珊月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我勾着唇,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十八娘,本宫还想多听你说几句关于冯家以前的事情,不知你意下如何?”
  于珊月顿时兴高采烈道:“臣女自然是十分愿意为殿下讲述的!”说完,她还扫视了四周,好似受了我的恩宠,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坐得更是贴近我了。
  围在我周围的贵女们也来了兴趣,她们自认如今也是统一战线的,便纷纷围坐过来,都微微摇晃着团扇,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于珊月很是得意,扬起下巴,又是骄傲地扫视了四周,才慢悠悠开口道:“说来,各位可知这冯家在几十年前,是比如今温家这样还要鼎盛的世家,甚至可以比肩琅琊王氏。这冯家一夜败落,可不仅仅是因为那个表小姐用妖术迷惑了圣上,还有一件事……”
  于珊月突然停下,看了看我,好像在畏惧什么。
  我笑道:“今日只是姐妹间的笑谈,万不会传出去,也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于珊月夸张地长吁一口气,在贵女们的催促声中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啊,就是他们,竟然敢密谋篡位。”
  贵女们一片惊呼,我摇扇子的手也一僵,急忙向外面看去,好在在场的宾客都有自己的事做,倒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边。
  冯琰那边更是热闹,她们才是众人的焦点。
  我收回视线,心中稍微平复下来。
  先前我就觉得于珊月是个不知轻重的女人,如今看来,她哪里是不知轻重,简直是放肆。
  我以为她之前那个停顿,只是因为将要说些不入流的段子,或者是下三滥的话头,怕我到时候怪罪,才征求我的意思,我所以才让于珊月放宽心继续说,哪知道她要说这般禁忌的事情。
  她也是胆子够大,一个臣子之女,居然敢在皇室面前,用嬉皮笑脸的语气,说足以诛九族的罪行吗?
  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就可以诽谤她,说于珊月蔑视皇族,以下犯上。
  真是没脑子的女人。
  然而,这个权利是我赋予她的,我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早该想到,一个没有受过皇室教育的臣子之女,言行举止会有多不合规矩,可我只为了一时的好奇心,允许于珊月把皇室秘闻当作笑谈,看眼前的情况,我只能当作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
  我把在坐的贵女一个一个打量过去,确认没有珍贵妃派系里的人,才暗暗放心下来,继续微笑着听于珊月说。
  “正应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那句老话,当年,冯家的老家主,也就是如今这位冯琰小姐的祖父,见自己的外甥女在皇宫里这般受宠,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暗中和表小姐联络,叫表小姐趁机把玉玺的图案临摹一张送出宫来,”于珊月兴致勃勃地说着,好在她还知道压低声音,不然外人听到,“我呢,也不知道那表小姐怎么临摹,只晓得啊,冯家人还就真的造出了赝品。”
  一个贵女急忙搭话:“噫!那他们不就想伪造什么文件都可以了!”
  这个贵女刚说完,才意识到我在这里,急忙止住嘴,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才放心地往后靠在椅背上。
  在大颖的宴会上,无论宴会是什么规格,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在交谈时,地位低的那人,不允许在地位高的人还未有所表示时,主动说话,或者打断地位高的人的话。
  唉,反正今天已经有于珊月这个奇葩的女人带头放肆,其它的规矩也不必拘着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哎呀,你继续听我说嘛!”于珊月抱着胳膊,“冯家啊,拿到赝品的第一件事,就是谋划废除裕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