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见端倪

  我飞鸽传书给三哥,叫他把话本带给我,他不到一个时辰就给我回了封信。
  “阿夜吾妹,见字如晤。前日禁闭解,父皇召吾,言尚黎国璎珞公主之事,吾闻璎珞曾杀仆欺民,吾恶极,故触皇。吾禁闭又半月,不可与妹见。又,吾知汝书,置于吾书房,明日方子放上朝,吾交书与他,汝往奉天门与之见。”
  我看完信,觉得三哥真是个傻子,我被关禁闭,连这琼华宫的宫门都出不去,谈何去奉天门和方祁接头?
  阿廖端来一杯杏仁茶和一盘牛乳花生蜂蜜糕,见我拿着信纸坐在窗前长吁短叹,忍不住道:“公主,您那天要是听奴婢的,不去凑晋安王的热闹,如今也不会连话本都看不到了。”
  我看了她一眼:“阿廖,就算本宫不去,三哥也是要去的,三哥是注定要被抓的,他被关禁闭,我不也一样看不到话本吗?”
  阿廖心直口快:“那您快选个驸马吧!等嫁了人,您就可以在宫外修个公主府,到时候,您不想看什么话本都成吗?”
  我起身从她头上抽出一根点翠金簪,掀开炉盖拨弄博山炉里的香灰,浅色的灰里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火星,被我这样一扒拉,有些香料碎块又燃了起来,缥缈的香烟袅袅升起,慢慢弥漫开来。
  “这是您去年送奴婢的簪子,奴婢可喜欢它了。”阿廖委委屈屈道。
  我笑了声:“你看这烟灰,明明该是死的,被我这一拨弄,又活了起来。这世间万物,都没有一成不变的,只要有一点机会,都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阿廖一愣:“殿下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本宫的意思是,想要去奉天门,机会还是有的,就看阿廖你愿不愿意了。”我笑眯眯道。
  阿廖一脸惊恐:“还望殿下三思!”
  第二日,阿廖还是去了,临走前看了我放在手边的点翠金簪一眼,金簪尖头上已被烧得变形,她见我暴殄天物,心疼不已。
  我把那金簪放在手里把玩:“阿廖你就放心去吧,本宫会帮你好好保护它的。不过没事,要是它坏了,你嫌弃,明日本宫再送你个足金的,上面给你镶个鸽子蛋那么大的红翡翠,再加上一串紫牙乌的项链,就当奖励你忠心为主!”
  阿廖是哭着走的:“那要看奴婢能不能活着回来了!”
  阿廖走后,我一个人在宫里坐着十分无聊,四处翻箱倒柜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旧的玩意儿,别的侍女都被我打发站在宫外,免得她们叽叽喳喳扰得我心烦。
  我先是把之前父皇赏我的奇珍异宝拿出来一个个把玩,又从书房角落里的一个箱子里,找出了一块观音檀木雕像,大约有半人高,那雕像通体紫棕,泛着圆润晶莹的光,观音手握芙蕖,衣袂飘飘,眉目慈祥,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大匠手笔。
  我倒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个漂亮的宝贝,一时间有些爱不释手,左看右看,更是喜欢。
  “殿下!奴婢回来了!”
  阿廖突然一声大喊,吓得我浑身一抖,我手一松,那雕像滑落下去,摔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我摸着十分厚实的雕像,竟然摔成了两半。
  阿廖探头过来,知道自己闯了祸,不敢说什么,畏畏缩缩站在一边,我见她手里还拿着我的四本话本,便过去拿了过来,往书案那里走去。
  我坐下来,宽慰她道:“没事,碎碎平安。本就是个死物,本宫弯着腰让它掉下去,这么矮的高度它都能碎,可见不是什么牢实的物件,早晚都是要碎的,本宫刚看到它它就要碎,只能说是我俩没有缘分罢了。”
  我这么一说,阿廖稍稍舒心了,她轻轻道:“奴婢把它收拾了吧。”
  她拿着扫帚过来,收拾残渣,也不提我给她许下的奖励,我有些窃喜,觉得又省下一笔钱,实在是因祸得福。
  我刚打开书,听到阿廖惊呼一声,我寻声看去,她从破碎雕像里摸出了一张叠好的黄色草纸,那雕像竟然是空心的,倒也算是别有玄机。
  阿廖把纸呈上来,我拿起打开一看,里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几行字,我读着读着,心里有些发毛。
  “颖国文曦公主,名夜,字琼梦,为颖文帝女,慈安皇后所生,行四。原与其三兄往晋国为质,皇后爱,不许。文帝十八年,落水伤寒,一病不起,未婚,十六岁,薨。”
  这居然像是一张记史料的残纸!上面写的文曦公主可不就是我吗?可我还没有取字,也没有死,现在不过父皇在位十七年,怎么会有明年的记事?
  阿廖看我脸色不对,小心翼翼问了我一句,她不识字,但察颜观色的本领还是有的,看我呆呆地坐在这里,难免有些担心。
  我干笑两声:“没事,我看这张纸上写着我的坏话呢,也许是谁有意戏弄我罢了,说不定是上次三哥来,偷偷放进去的。”
  这借口找得我自己都不信,三哥回回来,都是带我在皇宫里四处胡闹,从未在书房待过,他什么时候会往箱子里放东西呢?那箱子上落满灰,看那样子,怕放了几年时间了。
  我把纸揉成一团,打算丢掉,顿了顿,又把它展开,用杯子把它压平。
  无论这是谁放在我这里的,无论他居心如何,这上面的东西也不一定是真的,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真的可以预知未来呢?
  我十五岁生辰那日,本该绾发取字,可那日大雨,只祝了生辰,内务府和钦天监算着黄良吉日,取字的仪式便往后退了几个月,算时间,应当是十天后。
  到时候,看看正宾为我取的字,也就能测测这纸上写的东西是真是假了。
  十天一眨眼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笄礼当天,那日风和日丽,正是春光明媚之时,我昏昏噩噩地走完流程,到了最后,跪坐在主台上时,魏明夫人拿着一只精巧光润的翠玉簪子走到我面前,含笑为我绾发。
  绾发完后,便要取字,魏明夫人是我父皇的姑母,向来以文采著称,被誉为大颖第一女夫子,请她来为我取字,再好不过。
  她微笑着看我:“文曦公主,冰肌玉骨,聪明伶俐,年纪虽小,却饱读四书五经,精通吟诗作对,笔行日月,文采斐然,非寻常女子可以比拟。其心恰如冬日之飞雪,洁白无瑕,晶莹剔透,其貌恰如君子之梦人,亭亭玉立,天仙玉姿。”
  魏明夫人把我一通夸,搞得我实在不好意思,我真没她说得那样优秀,我相貌只能算清秀,文采也没有很出众,女红丝竹更是一窍不通,我活了十五年,基本是在上树掏鸟下水摸鱼的胡闹日子里度过的,实在是难为她,硬是给我扯了这么大一段夸赞。
  魏明夫人继续说:“妾不才,窃以为,文曦公主,当得起‘琼梦’二字。”
  琼梦!
  这两字如五雷轰顶,劈得我遍体生寒。
  居然真的像那张纸上所说,我的字是琼梦!谁来取字一事,是四天前才定下的,除非可以预知未来,否则除了魏明夫人,应该是没有人知道的!
  难不成魏明夫人把为我取的字告诉别人了?又或者那张纸就是魏明夫人放在雕像里的?
  可魏明夫人与我一没仇二没冤,为何要这般诅咒我呢?
  我抬头看魏明夫人,她依旧慈爱地笑着,温和地看着我。
  “怎么?文曦公主是不喜欢这个字吗?”珍贵妃坐在主位上,冷冷道。
  珍贵妃今日穿着皇后才能穿的正红,头上带着九尾凤的发冠,坐在高高的台子上,居高临下地俯视我,她生得贵气逼人,艳丽非凡,当她冰冷地看向我时,那股子逼人的气势越发凌厉。
  “并未,只是这字实在好听,儿臣一时间喜出望外,不禁痴了。”我努力挤出一点儿笑,“多谢皇姑奶奶。”
  “好,好!我们阿夜喜欢就好!”魏明夫人笑着点头。
  笄礼是怎么结束的,我已经忘记了,回过神来时,我整个人躺在床上,已经准备就寝,阿廖放下帷幔,在外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茶具。
  我呆呆地看着床顶上的祥云仙鹤,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张纸上的第一个预言已经被验证了,接下来,如果我真的要去晋国为质,而我那自我出生就在行宫修养,每三年一见的母后会出面为我求情,留我在大颖,那么第二个预言也就算是证实了。
  如果那张纸上写的都是真的,难不成我真的就要在明年,在我十六岁时,在花一样的年纪里死去吗?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夜半十分,外头起了风。我透过纱幔往外看去,夜沉沉的,四周被一盏昏黄的长明灯照得发黄,那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随着火苗的晃动,物件打在墙上的影子也在张牙舞爪地晃着,墙上的影子在晃,外头的风也越来越大了。
  快要天明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将要入睡,外面终于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春季万物复苏,莺飞草长,正是萌动蓬发的季节,可我的心沉甸甸的,为了可能不久就要到来的死期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