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偷鸡不成

  三哥派人来问我,今儿休沐,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苏太傅家的房顶上唱莲花落。
  我正愁没乐子打发时间,他这话正中我下怀,我躲开了阿廖,牵马打算出宫。
  守门的侍卫长是三哥的好兄弟,见到我,对我行了个礼,便把我放了出去。三哥向来教育我,做人要广交豪杰,多个朋友多条路,三哥说,你别看他现在颓废得跟条狗一样,可说不定哪天他就飞黄腾达了,还能帮你在朝廷里维护几句,挫挫那些文官的锐气。
  三哥说这些话时,正被一堆谴责他有失皇家风范的奏折搞得焦头烂额,因为他刚刚从小江南那赎了个头牌领回家当小妾,为此还和侧妃吵了一架,搞得侧妃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侧妃的老子是礼部尚书,向来是个不好搞的硬骨头,眼见女儿受了委屈,便联合自己党派的官员纷纷上书要惩戒三哥,好在三哥和谏议大夫方祁有交情,硬是把这事压了下来。
  “阿夜,你知道吗?当年方祁还是个穷酸书生的时候,都不看好他,认为他这辈子没有出息,只有你三哥哥我鼓励他,接济他。”三哥摸着自家鸳鸯眼的猫儿对我语重心长道,“你看,他现在报恩来了,要不是他,这回你三哥哥我免不了被父皇打得满地爬。”
  其实三哥要是不那样大张旗鼓地和人为争花魁打架,砸了小江南,不是把头牌带回府在侧妃面前晃悠,而是自己在外面养着,就根本就不会有这么多腌臜事,还连带着方祁为了他在朝廷树敌不少,说到底,这都是三哥自己招惹的,怪不了别人,我要是那些大臣,我也往死里谏三哥,堂堂王爷搞得跟浪荡公子地痞流氓一样,太给我们大颖国丢脸了。
  我驱马转了个弯,经过坊间去书摊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话本,书摊掌柜的和我是老交情,一见着我,笑脸上的肉都挤成一团了。
  “哟!夜小姐,买书啊?您来得正好,咱们这刚进了胥山居士的新作《娇蛮仙妻爱上我》和《我和情郎不可告人的秘密》,您赏脸瞧瞧,看看喜欢不喜欢!”
  我马都没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给我包起来,掌柜的笑眯眯地包好:“还是老样子?送到晋安王府?”
  “是了,上个月你说缺货的《闲月落花倩女》和《醉宫美人》补上了没有?”我问他。
  “有有有!夜小姐还真是胥山居士的忠实粉丝啊,每本都不漏下,好嘞,咱把这两本也给您送去!”掌柜的麻利从铺子里拿出两本书塞进包里,叫来小伙计送去三哥家里。
  我还没有嫁人,依旧住在宫里,可不能叫掌柜的把书送到皇宫里去,一来掌柜的也办不成,二来要是让父皇知道我爱看这些艳俗话本,非给我好好上上品鉴课不可。
  于是我想了个法子,叫掌柜的送去三哥府上,再叫三哥去看我的时候带给我,这样一来,我可以安安心心痛痛快快地看话本,父皇也不会知道了。
  我从荷包里摸出一片金叶子,扔给掌柜,叫他不用找了,掌柜手忙脚乱地接住,眉开眼笑地道谢道:“哎呦,夜小姐出手还是这么大方!夜小姐来一次给的钱,足够咱们墨香斋全铺子上下吃三年了!多谢夜小姐,夜小姐您有时间多来啊!”
  我挥了挥手,策马继续赶路。那四本书,无论包装多精美,满打满算也不过四百文,而我这一片金叶子值一两黄金,换算过来就是三万五千文,我之所以这么大方,不是因为我俸禄多,就喜欢享受烧钱的快感,而是因为这包金叶子是我昨天和三哥分开时从他袖袋里顺的,我是脑子发昏才跟他省钱。
  一路上东看看西瞧瞧,到苏太傅家门口时,已是午时一刻了,我用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观望,正看到三哥已经唱完一轮,从房顶上爬下来找苏府护卫要水喝。
  那护卫身高八尺有余,而体型魁梧,跟个小山似的,此时在三哥面前却吓得支支吾吾道:“晋晋晋……晋安王殿下,我家大人说除非您光明正大地进府见他,否则不许满足您的一切要求,您放过小的给小的一条生路吧!”
  三哥恼羞成怒:“怎么地?本王爷辛辛苦苦给你家苏大人唱了一个时辰的莲花落,没要你家钱没要你家宝贝,讨碗水喝怎么了?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还会不会尊重别人家的劳动成果了?”
  那护卫快哭了:“殿下,不是小的不愿给,实在是主令难为!要是小的今儿给您一口水,小的就要被我家大人赶出苏府,露宿街头喝西北风了!殿下您大恩大德,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月大的儿子,一家老小的生计都靠小的一个人扛着啊!”
  三哥更加生气了:“你家有人要养,本王家里就没人了吗?本王告诉你,本王家里有十八房小妾,都等着本王给她们买衣服买胭脂买珠宝买首饰呢!”
  我眼见三哥嚷嚷得更加大声了,连忙上前劝架,又从自己马鞍上解下水囊塞给三哥,护卫哭丧着脸对我又是作揖又是拱手:“文曦公主大恩大德,小的必当衔草结环以报。”
  我打着哈哈,心想要是真的感谢我,就把你家苏大人珍藏的东珠匣子偷出来报答我啊。
  三哥蹲在一边灌完水,叉着腰长吁一口气,提着水囊向我走来,护卫以为三哥又是来找他麻烦的,赶紧脚踩西瓜皮一溜烟跑了。
  “呸,苏归臭老九的狗腿子,逃得比老鼠都快。”三哥啐了一口。
  我笑道:“各为其主罢了——说来,三哥你怎么突然想起跑到苏太傅家唱莲花落?他最近做了什么事,惹得三哥哥你不开心。”
  三哥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道:“你知道你哥哥我刚纳的那个小妾吗?”
  “就是害你被群臣上谏的那位小江南的头牌?”我乐呵呵问他。
  “对,当初我要把我的粉荷心肝儿赎回家,就是苏归这个臭老九,说什么我风流成性,王府里姑娘太多,把粉荷带回去是糟蹋了人家,你说这不是平白无故给我扣了顶大帽子吗?”三哥摸了摸鼻子,“我当时就跟他打了一架,好家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还真有两下子,那拳头可不轻!他倒是有胆子对皇室动手,看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别怕是父皇少年风流留下的私生子吧?”
  我干笑两声,三哥向来认为,所有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大臣都跟父皇有那么点不干不净的联系,每回都不放过教育我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的机会,以至于在我不懂事的时候,一直认为朝廷是我家开的,里面的大臣不是我父皇的儿子,就是我父皇的老情人。
  其实说到底,按律法来看,朝廷的确是我家开的。
  三哥休息了一会儿,又爬上苏太傅家清嗓子骂娘,骂完咳嗽两声,拿起自己的七件子继续扯着哭腔唱:“东风里那个百花开,唯哥哥我心里凄惨哀,昨夜带回家的小娇娘,和苏归比翼飞去了鸳鸯宅……”
  我站在底下仰头看着他那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便生了和他一起坐屋顶上唱莲花落的心,好显得我和他同仇敌概,对苏归这样好管闲事的人同样厌恶。
  我今儿出门特地穿的胡服,没有裙摆碍事,麻利溜地顺着三哥搭在墙上的梯子上了房,向他讨了个铜锣,正准备跟他合唱,突然看到从苏归的书房里走出了个人,我心中一惊,打铜锣的手猛地僵住了。
  我牵着三哥的袖子,颤抖着嗓子:“三三三三哥,你看看那是谁?”
  三哥正唱在兴头上,被我一打扰也有些不耐烦,一边顺着我指的放下看,一边抄着嗓子大喝一声:“谁啊?”
  待看清楚那人的脸,三哥差点从房顶上掉下去。
  那人仰脸看着我俩,笑了笑,那笑却让我背后汗毛倒竖:“我是谁?我是你们的爹爹。”
  也许是因为苏归及时赶出来求情的缘故,我和三哥并没有挨揍,然而我俩被扣了三个月的俸禄,要关半个月的禁闭。
  临走前三哥义愤填膺,在他心里,苏归已经从父皇的私生子变成了小情人,苏归身为男子却以色事人,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怎么看出来的?你看苏归那人妖出来的时候只着一单衣,头发也没有挽起来,脸上尽是靡靡之色!”三哥骑马和我并行,压低着嗓音,怕被前面轿子里的父皇听见。
  我不知道他哪来的感觉,也懒得和他争论,休沐在家,哪个官员不是家居常服。披发单衣怎么了?我听说前朝丞相慕毅在家时还喜欢裸奔呢,按他的看法,慕毅更不是个东西,因为他不穿衣服,难免不是在家里酒池肉林风流快活呢。
  我没与他多说什么,反正他的想象力向来让我望尘莫及,他不去写话本可真是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分开时,我装作泪眼婆娑的样子和三哥拥抱,趁机又从他腰间的袋子里摸了一把金叶子收进自己的钱袋里,他骑马离开,向我挥了挥手,我怅然看了他一眼,像个鹌鹑似的跟在父皇身后回宫了。
  由于我嘴紧,誓死不说出放我出宫的人是谁,父皇有些恼怒,又把我的禁闭时间加了半个月。
  “阿夜才十五岁,就敢和爹爹玩心眼,再过几年还不把天都翻了!”父皇恨铁不成钢。
  禁闭的日子不好过,我每日就窝在宫里翻早就烂熟于心的话本,闲得都快长蘑菇了。一日我翻胥山居士的话本时,突然想起来,我新买的四本话本,还放在三哥那里,没有派人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