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芦苇

  那人背对着我们四人,一身利落胡服,束发于顶,戴着紫金冠。俯身接过大雁后,单臂抖动缰绳。身下黑色骏马昂首长嘶一声,踏着碎步转了过来。
  马上那人俊眼修眉、颇有英气的一张鹅蛋脸——武尚华!
  此时面朝威帝方向,扬臂将大雁举起。
  四周一片轰然叫好声。
  包括五皇子、卫王——和身边的晟曜。
  他纵马过去,靠近武尚华说着什么。武尚华看见他,整个人都娇柔明媚起来。而晟曜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一如之前她为他挡箭、主动要他拔箭时,他的眼神。
  我心中忽然无法抑制的涌起一阵酸意。一勒缰绳,不假思索的调转马头,朝围场边上跑去。
  越过旷野,进入一片山林小路,心绪渐渐平复——却并不想回去围场那边。遂松了缰绳,由着小红马踏步朝前,穿过树林。
  举目望去,芦花满天,四周尽是一人高的芦苇。小红马许是渴了,竟将我带到了水边。翻身下马,将缰绳搭在马鞍上,拍了拍小红马。那马打个响鼻,看我一眼,自己走去水边,低下头喝水。
  我将马鞭挽在手上,松开,又挽上。一颗心乱的很。
  这时,一阵隐隐约约的马蹄声由远至近。然而树林遮挡,看不真切。是晟曜追来了吧。想起刚才的一幕,我赌气的朝水边走得更近了些。芦苇随风摇曳,堪堪遮住一半身形。默默想着,才不要一下子就被你找到。却依旧情不自禁的探头朝外看去。
  不是晟曜。
  是昌若。
  眉目清雅,一身绯红衣袍,从树林中打马而出。
  “阿琰!”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下了马,直接走了过来。
  我一时有些愣住,讷讷的道:“昌若哥哥。”
  “我见你一人纵马飞奔,身边无人跟随,担心你出事就跟来了。太子他,惹你伤心了吧。”
  我不想就这个话题同他谈论什么,笑了笑,“昌若哥哥,后日你大婚,东宫自有贺礼送去,殿下也会去主婚。只是,我这里,一时之间倒没什么合适的礼物给你的了。就先在此祝你和嫂嫂永结同心、琴瑟和鸣罢。”
  昌若听了,“永结同心?”嗤笑一声,盯着我一字一句道:“谢顾联姻,玉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秦晋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我不由退后半步——这是他与我婚约书上的内容,他竟记得这样清楚。
  他眼光迫人,“你明知我心中所思所愿,还要祝我和林氏琴瑟和鸣?”
  我移开眼看着近旁的芦苇,不知如何作答。
  转身牵住小红马,对昌若温言道,“阿琰出来时间久了,这便回去了。你,保重。”
  昌若忽然抬眼看了看树林那边。又垂下眸子,掸了掸宽大的衣袖,不紧不慢的走近我,回礼道:“阿琰,其实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横刀之法,多谢了!”
  横刀之法?此事已经过去快一年了,他之前也在大昭寺道过谢了。此时又谢?我不由笑道:“昌若哥哥,你还是这样多礼。”
  话音未落,晟曜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多礼?我看是你多情!”
  我倏然转头,晟曜紫袍轻甲,立在树林前的小山坡上。
  我心下悸然——他听到了多少?
  又,看到了什么?
  我下意识的看了看我和昌若:居然都是一身绯红衣衫,站在芦苇丛前面。
  身侧的小红马正与昌若的坐骑耳鬓厮磨。
  我顿时羞恼,牵着小红马走开几步。又见晟曜一脸阴霾,偏我并未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来。想起他适才与武尚华双马并辔,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尊贵耀眼。
  顿时眼中发热、心中发酸。
  扯过缰绳,认蹬上马,双脚撞在马腹上,重重一鞭子抽了下去——小红马嘶鸣几声,箭一般冲了出去!
  泪水模糊了视线。
  对昌若,我本就存了背约的愧疚。他怎么可以枉顾我的一心一意,说我多情?是他多心才对!
  今日这事,昌若多礼、我多情、他多心!原来都是错的。
  而他把一颗心放在我这里,却还分出那么多颗心给别人!他花心。
  身后有两骑追来了,马蹄声逼近。我心中难受,不愿在这时面对他们任何一人。便咬牙又抽了一鞭子,小红马的速度更快了。就在此时,马鞍滑了一下,身子顿时一歪!赶紧踩实脚蹬,却发现脚蹬和马鞍一样,连同马肚上固定的皮带,已经松动位移。
  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双手齐拉缰绳,想要小红马停下来。可刚才我催马过急,须臾之间哪里停得下来。
  慌乱之中,人已经朝地面坠去!
  地上的杂草尖儿已经拂过我的眼睫——我紧紧的闭上了眼。
  身子却被一股大力扯了起来,一双温柔的臂膀将我搂入怀中。我睁开眼睛——是昌若将我抱坐在马上。胸膛起伏,目光如水的凝视着我。
  “谢昌若!”晟曜此时也已经赶到,暴喝出声。二话不说先展臂从昌若怀中将我接过去,侧坐在他身前紧紧的圈住了。低头问道:“有没有伤着哪里?”我默不作声的摇摇头。
  晟曜目光睥睨看向昌若,冷声道:“谢舍人要以下犯上?”
  昌若毫不退让的看着他,朗声道:“殿下赎罪,昭训芊芊弱质,适才命悬一线,微臣不敢不救!”他不动声色的反问晟曜一句:“还是殿下认为,昭训坠马,好过微臣的些微冒犯?”
  晟曜盯着他的绯红衣袍,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从唇间挤出话来:“本王的人,本王自己会救!就不劳谢舍人费心了。谢舍人婚礼在即,该好好准备迎娶新人才是!”
  说完打马便走。
  马匹颠簸,速度飞快,风扑在脸上,我又被他箍的太紧,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叫到:“放开我。”
  他脸色更差,低头看我一眼,不管不顾的压了下来,堵在唇上。我顿时做不得声,一阵眩晕,仿佛天地倒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手指抓在他衣襟上,喘息道:“放开。”再不放开我就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