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玉瓶儿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阮良娣与我本是伺候皇后用膳,皇后却叫我们一同坐下用了。
  饭毕用茶时,皇后笑道:“今日太后还提起小莞的画技很好,那幅《冬日春景图》更难得在立意上心思伶俐,格局大气。”
  我笑着谦虚几句。
  格局大气么?看来太后对我主动退让颇为赞许。
  转头吩咐叶尚仪:“你跟着昭训去我后头的库房里,把那幅《洛川神女图》找出来,好好跟昭训说说话,若是喜欢,就给了她。”
  我起身向皇后告退后,跟着叶尚仪去了后面的配殿。
  叶尚仪一边在一排排的木架间走动,一边说着话儿:“皇后娘娘叫老奴跟昭训好好说说话,是体恤老奴呢。娘娘知道老奴是个爱絮叨的性子。这跟着娘娘去了太后宫中一趟,必定想找个人说说的。”
  我这才明白,皇后是要叶尚仪借着拿画,把太后宫中情形跟我说一说。
  心中感念,面上不显,只笑道:“那可巧了,小莞最爱听人说话了。”
  叶尚仪笑道:“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说话向来爽利直接,皇后娘娘刚坐下,太后便问起曲昭训来,赞了几句您的画儿和见识。皇后娘娘自然顺水推舟,把您主动提出不欲册封的话说了。”
  叶尚仪在一排架子前停住,伸手拿出一卷画轴,口中道:“这卷应该是。”展开一小段后随即失望:“不是。唉,年纪大了,爱唠叨,还忘事。我记得是在这间库房的第十一排架子上放着的。怎么又拿错了?”
  我含笑听着。
  “太后娘娘当时很意外,沉默一会儿后,就说了句:这格局真是就高下立现了。娘娘也没再多说您的事,只说京中人家都知道武家小姐自小娇纵,担心将来六皇子被压制吃亏。等武家小姐嫁了,还是要请太后教她些妇德妇言。”
  叶尚仪向我笑道:“太后自然应承了。这期间皇后娘娘将点心打开奉给太后。太后很是喜爱,尤其是‘竹露滴清响’这个名字。说‘这位曲昭训倒十分难得’!”
  我笑道:“难得不难得的,都是托了母后的教诲。”
  叶尚仪退后半步,在刚才拿错的同一排架子上又打开一卷画轴:“找着了!”
  我端正的行了半礼:“多谢!有劳了。”
  叶尚仪低头还礼,笑道:“不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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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过去,迟迟没有见到晟曜,也没有听到颁发册立太子旨意的任何消息。
  这种已由皇帝和尚书省议定、中书省拟定了的旨意,照说门下省审复只是走个样子罢了,怎会拖上几天。
  我暗自犹疑,准备问问皇后。可一直没有找到单独与皇后在一起提起这个敏感话题的合适机会。
  这日午后,我与阮良娣在皇后内殿一左一右的陪着说话。皇后的病渐渐好了,气色红润起来。
  阮良娣笑道:“看来这位白太医的医术着实了得。”
  皇后颔首:“陛下那里听说也有些起色了。”
  殿外有名内侍进来:“禀娘娘,白太医来请脉了。”
  皇后笑道:“这真是念不得,一念就到了。快请进来。”
  那内侍连忙应下,片刻后请了白太医进来。
  我抬头望去,果然是在太后宫中直言相帮于我、后来在灞桥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年轻医士。
  白太医走近前来,向太后行礼:“微臣白语冰见过太后!”
  略有停顿后,复又向阮良娣和我行礼道:“见过良娣、昭训。”
  白语冰?夏虫不可以语冰么!好大的口气。
  当下也未做声,只与阮良娣一起退到一旁,让他为皇后诊脉。
  “娘娘的病已好转,原先的药方不必再吃,微臣再为娘娘开个调养的方子,吃上几日稳固一二。”
  皇后笑道:“白太医好脉息。”
  白语冰微笑着躬身道:“谢娘娘。”起身收拾医箱,状似无意的打量了我与阮良娣几眼。转身向皇后禀道:“近日天气格外溽热,最易在体内郁结湿毒。湿毒滞留则经络不通,不通则百病起。微臣制了些丸药,请娘娘和二位宫妃没事时吃上一粒,排湿解毒。”
  说着拿出三个小小的玉瓶儿来,先奉与皇后、放在了皇后面前的案几上,又分别一一在我与阮良娣身侧小几上放了一瓶。
  皇后笑个不停:“你不认得她们两个?哪里是宫妃,这是萧王府的良娣和昭训。”
  白语冰面上一副尴尬样子,诚惶诚恐的弯腰行礼:“娘娘恕罪。”
  皇后摆摆手:“不知者不罪。白太医不必如此。”
  白语冰施礼告退了。
  临转身的一刹那,目光在我面上扫过,见我看向他,他又朝药瓶儿看了眼。
  我不动声色的继续在皇后面前说笑了一盏茶的功夫,方起身告退了。
  回到住处,吩咐珠儿道:“早上起得早,这会子有些乏了,我去榻上打个盹儿。晚膳前叫我。”
  珠儿应下了。
  关上门,我将那个玉瓶儿取了出来。
  白语冰临去时的暗示非常明显。
  我从头上拔下一枚碧玺盘花金簪,将瓶口的封蜡挑开。翻转瓶子在掌心将药倒了出来——只有一粒,只比寻常丸药大上少许。
  白语冰当时说的是:没事时吃上一粒。
  那么瓶中应该不止一粒才对。
  我这瓶却只有一粒——这一粒就一定是不同的。
  我将丸药掰开来。
  果然,其中有枚揉搓成紧紧一团的纸条。
  展开看去,落款是姚华棠。
  我略放心了些,细细读起来。
  然而我忽然站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又慢慢坐了下来。
  姚华棠说:晟曜不知何故,要门下省暂不发那道明旨。他着急问晟曜,晟曜只说自己心烦意乱,要好好想一想。可这立储之事,拖上一刻便多一分风险。他想来想去,晟曜必定不是因成为储君烦恼。唯一的可能,便是对旨意中的太子妃不满。如今几日过去,晟曜依旧未下决心。唯恐迟则生变。不得已,冒昧请我尽快襄助他劝服晟曜,以便能够早颁明旨、早定大事。
  我心中五味杂陈。
  伸出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却丝毫没发觉茶水洒出来好些。
  茶水滚烫,慢慢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