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摩登酒会的风波

  俄国人走了,日本人走了,徐之华也走了。
  徐之华曾说他爱吴小宛,爱她的美丽,爱她的聪慧,更爱她的善良。徐之华并没有说谎,但他遇到了另一个女人,她比吴小宛更加美丽,更加聪慧,也更加善良。
  吴小宛第一个男人是位俄国领事,他们在江畔沙滩邂逅,那一年她才十七岁。吴小宛温柔美丽,年青的领事又英俊潇洒,两人很快坠入了爱河。彼时的滨城是满洲的国际都会,华洋通婚并不算不伦之恋。
  “九一八”之后,俄国人撤走了,吴小宛孩子的父亲也不知所踪。混血儿生得好看,却没有给吴小宛带来喜悦,吴小宛始终愁眉不展,目光回避着婴儿。远房表哥把孩子带走了,送给了郊外一户波兰农民。吴小宛没有打听农户的住址,从此与表哥断绝了联系。
  吴小宛与北野相遇,是在摩登宾馆的交谊舞会,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如胶似漆。北野是三井商社的经理,可以豁免伪满管制,收入也十分可观。吴小宛说想有一个温暖的家,北野花了不少心思,从白俄手上买下霍尔大街一幢黄房子。
  雅尔塔会议后,苏俄军队出兵东北,关东军兵败如山倒,北野也仓皇逃回了日本。徐之华也是这时来的滨城,他是国民党联络官,与苏军交涉接收事宜。
  徐之华第一眼看到吴小宛,就深深爱上了她。吴小宛楚楚动人,眼眸中似有万千风情,让徐之华深陷情网,无法自拔。
  “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那些好听的情话都是骗鬼的么?”
  吴小宛伏在苏若肩头痛哭起来。
  苏若认识吴小宛不过一个钟头,三十分钟前还在摩登宾馆享受着灯红酒绿,此时此刻却要在无人江滩,听一个受伤的女人诉说过往情事。
  “男人是不是都会这样欺骗女人?欲望发泄之后,便不理不顾?”
  吴小宛借着酒意,愈发肆无忌惮。
  “我…我也说不好…也不都是吧…”
  苏若虽然穿了身洋装礼服,看上去一副花花公子派头,实际上不过是滨城大学一名学生,到现在还不知道女人滋味。
  “一定是那个郑哲民,暗地里说我坏话,之华为什么宁肯相信同学,也不愿相信爱情?我家里就藏着左轮,我要跟他同归于尽。”
  吴小宛用手臂使劲拍打苏若的胸脯,歇斯底里地发泄心头业火。
  “你要是跟他一起死,旁人还以为是殉情…”
  苏若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也知道冲动的女人有多可怕,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吴小宛。
  吴小宛“噗嗤”笑了,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大男孩着实可爱。
  吴小宛背对着苏若,优雅地走到江岸的路灯下,重新整理了礼服和卷发。吴小宛像条灵动的金鱼,面颊上泪珠还未干透,就已经可以谈笑风生。
  “咱们快回去吧,酒会都要结束了,于明是走了可没人送你。”
  苏若目不转睛地看着吴小宛的面庞,泪珠流淌之处沾着黑色眼影,像是烟熏在面颊上。奇妙的诱惑传至心底,苏若心跳不断加速,心脏仿佛要冲出心房,扑到吴小宛身上。
  “心里想什么呢?干嘛总盯着我?”
  没有人会讨厌欣赏的目光,吴小宛也不例外。
  “哦…没有…那边有间理发屋,你的妆哭花了,可以去洗把脸。”
  苏若脸红到了耳朵根,不懂风言风语,更不会调情,对于不可抑制的诱惑,若得不到满足,倒不如摧毁的好。
  摩登宾馆就在江畔大街上,是滨城最有名的酒店之一。今晚酒会是滨城警备区主办,国军收编了一支土匪武装,大张旗鼓举行授勋仪式。
  滨城警备长官叫陈九成,国军在滨城兵力空虚,陈九成为了防备东北联军,不惜为匪首张荣讨了上校军衔。
  郑哲民是陈九成得力助手,徐之华调去奉天后,接任了滨城警备参谋,今晚酒会便是郑哲民一手操办。
  庆祝酒会请到了滨城各界名流,按说算得上很有排面,上校张荣却有些不太买账,还在为陈九成给的军衔窝火。上海流氓头子都弄了个少将,张荣自比张作霖第二,招安之后却连个少将都没混上。
  “你们俩去哪儿幽会了?害我找了半天。”
  于明是懒洋洋地倚着前厅墙壁,左手夹着根香烟,伸腿拦住了吴小宛去路。
  “我俩出去透透气,你老粘在沈梦辰后面,怕是没在意我们吧?”
  吴小宛慵懒地舒展下香肩,伸出两根纤纤玉指。
  于明是殷勤地递上一支香烟,又划燃一根火柴,为吴小宛引燃了香烟。
  于明是是位世家公子,早年在南方参军,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回到了滨城。父亲过世后,于明是便继承了家业。
  有人说于明是参加过淞沪会战,他自己却总是一笑置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于明是比苏若年长几岁,两人却是同班同学,今晚的酒会便是于明是拉着苏若来的。
  “苏若,平时看你老实,怎么学会欺负人了,你看,小宛脸都哭花了。”于明是又引燃一支香烟,笑吟吟说道。
  “于公子说出这番话,也真是烧高香了。也不能怨苏若,是我要去江边的,讨厌的风太大了,让沙子迷了眼睛。”
  吴小宛烟熏的泪痕仍挂在脸上,只不过前厅的灯光太亮,失去了应有的美感。
  “苏若还小,什么也不懂,不免糟蹋了春江花月,以后护花使者的美差,还是交给我吧。”
  于明是磨了一晚上,沈梦辰压根没有正眼看他,心中积攒了万千惆怅,才会又向吴小宛献殷勤。
  “沈大小姐国色天香,又是北方剧院的当家花旦,你还是专心伺候人家那朵花吧,只是当心扎了狗爪子。”
  吴小宛与于明是相识已久,本来是要向他哭诉一番。于明是忙着纠缠沈梦辰,想也没想,就把吴小宛推给了苏若。苏若懵懵懂懂,也就陪着吴小宛出去了。
  “她算什么国色,不就是个二毛子么,说白了就是串串,有什么可嘚瑟的…”
  于明是话一出口,又有些懊悔,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于明非,也是中日混血,虽然多年未见,手足之情还是很浓的。
  “于大公子刚才若有这般骨气,也不会躲在这里生闷气吧?”
  吴小宛喜欢看男人气恼的样子,想要的得不到,又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要诋毁心爱之物。
  “男人在女人面前,就应该做条癞皮狗,像苏若这样,都二十出头了,还是…”
  于明是不在意别人如何说笑自己,但苏若会羞愧会脸红。于明是见苏若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赶忙转了话头。
  “我家商场招聘店员,全都要情场老手,连个女人都搞不定,怎么搞定客户?”
  “您可真是脑洞清奇,你们这种人花言巧语,哪里能靠得住?于家多大的产业,交到这样人手里,怕是迟早也要败光了。”
  吴小宛打心眼里看不上花花公子,说话不依不饶的,偏要拆于明是的台。
  于明是也算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还是架不住女人当面揶揄,正难堪时,忽然听到宴会厅内喧哗起来。
  “咱们别在这儿杵着了,快进去看看热闹呗。”
  吴小宛说得口干舌燥,也想进去喝口酒水,却不理会于明是的殷勤,自个进了宴会厅。苏若一个人晾在前厅,也觉得无趣,蹑手蹑脚跟着于明是,也进了宴会厅。
  酒会并没有请到多少嘉宾,宴会厅显得有些空旷。昏暗角落里,乐队仍旧忘情演奏,众人却已无心美酒和音乐,目光聚集到水晶灯下一出闹剧。
  矮胖的男人叫陆约翰,重庆派来的制片人,负责接收远东影业。陆约翰本名陆明翰,当初为了进军好莱坞,才改的西洋名字。光彩夺目的漂亮女人,就是北方剧院的沈梦辰,也是当下滨城最红的花旦。映衬之下,佟清怡看上去就不太起眼了,但她的嗓音高亢响亮,足以引起全场的注意。
  沈梦辰有一半斯拉夫血统,,兼具东西方韵味,嗓音也天然带着磁性,蓝色的眸子似乎能摄人心魄。远东影业要推出一部新电影,想邀请沈梦辰去试镜,任凭陆约翰说得天花乱坠,沈梦辰却依然无动于衷。
  佟清怡也有几分姿色,毛遂自荐要替沈梦辰出镜。陆约翰在沈梦辰那儿碰了壁,怨气正没处撒,免不了对佟清怡一番奚落。佟清怡也是个要强女人,当即发起飙来。
  “佟小姐,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您也是风华绝代,只不过不适合我们这部片子。”
  陆约翰是个捏软柿子的主,碰上佟清怡这样硬茬,也只好自认倒霉。
  “想我也曾是满洲的皇妃,皇上在位时候,你就是上赶着提鞋,我都看不上。”
  佟清怡刚来滨城不久,自称是镶黄旗佟佳氏,满洲皇帝钦封的贵妃。彼时还有自称是委员长私生子的,旁人只当成笑话,乐呵一下也就完了。
  “我们都能看出来,您是千真万确的皇妃,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这里都是滨城上流人物,咱们别耽误大家雅兴。”
  陆约翰装做恭敬模样,脸上仍露出讥诮神色,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你们当我说着玩的?康德皇帝亲自宠幸的妃子,也是能假冒出来的?”
  佟清怡看不惯一帮道貌岸然的虚伪绅士,扯下披在肩头的丝巾,露出一条光彩夺目的珍珠项链。
  “这条珍珠项链看着这么眼熟,我在新京参加工商代表会那会,祥贵人陪着皇上出席典礼,似乎也是戴着这么一条项链。”
  说话的人叫罗衡,一手创办新大丰商号,是滨城数一数二的大商人,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奇怪。
  “还是罗老板见多识广,想不到今晚庆祝酒会,有幸请到一位尊贵的夫人,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陈九成听说酒会起了争执,生怕有人借机生事,在几位名流簇拥下,匆匆赶了过来。
  “什么皇妃王妃的,说到底不就是陪皇上老儿滚床单的,有什么稀罕的。”
  张荣出身草莽,手下有几千号绺子,说话粗鲁惯了,也分不出什么场合。
  “你们这些大男人,说什么达官贵人,书香门第,不也是主子的奴才,伺候好了才有功名,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们女人。”
  佟清怡说起话来趾高气昂,心里一点不虚,还真有几分皇家威仪,唬得土匪头子一愣一愣的。
  “张某人得罪了,佟贵妃请受在下一拜。”
  张荣《水浒传》听多了,天不怕地不怕,对皇帝却存着几分敬意。
  “陆某也真诚道歉,以后远东影业有新角色,在下一定邀请佟…佟小姐担纲出演。”
  陆约翰见两位大人物向佟清怡示好,内心也怂了下来,发出了真挚的歉意。
  “我才懒得跟你计较,要不是为梦辰解围,我才懒得跟你搭话。”
  佟清怡又端起了贵妃范,那神态举止,像是赦免犯错的宫女。
  酒会又恢复了该有的热闹,乐队奏起了欢快的华尔兹。于明是被佟清怡气场吸引,端了两杯起泡的香槟,凑到佟清怡跟前。
  “佟小姐,今晚的香槟不错,要不要尝尝?”
  佟清怡发了一通火,正心浮气躁,有人送来清凉的香槟,自然不会拒绝。
  “口感还不错,谢谢。”
  于明是正为自己的机灵沾沾自喜,佟清怡递来了空酒杯,转身向陈九成走去。于明是恨不得把酒杯摔在地上,自己一番殷勤美意,竟被人当成了服务生。
  “小宛,你不能再喝了,这样酗酒是会伤身体的。”
  郑哲民不知何时走到吴小宛身边,眼神中饱含深情。吴小宛面容泛着红晕,比之前更加妩媚了。
  “心已经碎了,要这一副皮囊还有什么用。”
  吴小宛记恨着郑哲民,眸子里透着冷光,直彻人心,但在郑哲民看来,倒成了吴小宛骨子里的倔强,反而越看越喜欢。
  “小宛,你实在喝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郑哲民言语中充满怜爱,吴小宛愈发楚楚动人,郑哲民心都要化了。
  “你不要碰我,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恶魔,我才不要你送。”
  吴小宛醉意愈浓,也无心在意所谓的形象。
  “我知道你在说醉话,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呢?”
  郑哲民读过不少爱情,一直把没心没肺当成一种爱称,如今小宛这么说,非但不觉得小宛记恨自己,反而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于明是,苏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就是这么做护花使者的么?”
  吴小宛一番醉话,苏若还能听明白些,于明是却一头雾水。于明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扶起吴小宛便往门外走。
  郑哲民也想跟着一块出去,转身却看到了陈九成,正与佟清怡聊得火热。郑哲民不由顿住了脚步,转而又想到,万一小宛是在考验自己呢,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太小气。郑哲民终于打定主意,还是留在摩登宾馆。
  苏若和于明是扶着醉醺醺的吴小宛,从摩登宾馆的旋转门出来。司机已将轿车停在门前,于明是猫进轿车后座,伸手把吴小宛抱进车厢,随手又把车门带上了。
  “酒店前台有电话,你给苏兰打个电话,让她开车来接你。”
  苏若想要开口争辩,却见于明是做个鬼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王,先不要开车,我下车有急事!”
  于明是忽然从车门跳出来,一溜烟跑向近旁一根路灯。
  路灯下站着一位高挑火辣的女人,身体线条在昏暗光线下充满魅惑。灯下的女人就是沈梦辰,也提前从酒会出来,等候空载的士路过。
  “沈小姐,我刚好要去霍尔大街送朋友,车上有空位,咱们一起走吧。”
  于明是践行着自己的信条,在女人面前就是一条癞皮狗,无论沈梦辰如何冷漠,只要一有机会,还是要粘上去。
  沈梦辰有些为难,眼前这位花花公子实在不靠谱,可的士又不知何时才能来。于明是看出了沈梦辰的为难,赶忙招呼苏若过来,又让老王把车停到路灯下。沈梦辰认得吴小宛,又见苏若温文尔雅,总算上了于明是的轿车。
  霍尔大街是城南一条主干道,毗邻滨城火车站,俄国人把北满铁路管理局设在这里,逐渐形成了一大片生活区。滨城的冬天很冷,在西伯利亚寒流侵袭下,人们更喜欢温暖的颜色。吴小宛的房子是一个白俄建的,厚重的砖墙被涂成暖黄色,倾斜的松木拱顶包上铁皮,刷上草绿色油漆,远远看上去就很温馨。
  吴小宛这次是真的醉了,整个身体瘫在轿车后座上,随着车子颠簸而左右摆动。于明是一心扑在沈梦辰身上,也无心理会吴小宛的媚态。
  老王停稳汽车后,于明是也不搭把手,苏若只好独自把吴小宛抱下车。吴小宛站也站不稳,苏若松开手便东倒西歪,苏若又只好送吴小宛进屋。
  苏若以为于明是会等着自己,可自己刚一转身,于明是就让老王开动了汽车,苏若想要把于明是叫住,但汽车已经一溜烟没影了。
  吴小宛从皮包里掏出家门钥匙,却怎么也插不进锁眼。苏若只好接过钥匙,轻松地把门拧开。建造房屋的白俄为了避寒,把木门设为内外两层,外门包着铁皮装了锁,内门只是一层木板,轻轻一推便开了。
  黄房子举架很高,刷着掺了洋蓝的石灰水,灯光照耀下还有些晃眼。地板是红松的,木纹十分漂亮,人踩上去也很结实。卧室有张宽大的双人床,朝南的窗台很宽,铺着淡黄色的榻榻米。
  苏若把吴小宛扶到床上,自己坐到榻榻米上。几步路走下来,苏若已有几分吃不消了,大口喘着粗气。
  “之华,你不要走,有什么过错,我都可以改…”
  吴小宛的身体挣扎扭曲,双手在空气中乱抓,似乎徐之华就飘在半空中。
  “之华已经走了,你把这杯茶水喝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苏若听人说浓茶可以解酒,还以为茶水真的可以解除痛苦。
  “北野,是你么…”
  吴小宛猛地抓住苏若的手腕,杯子里的水险些洒出来。
  苏若额头上冒着冷汗,正不知所措,吴小宛的双手慢慢松开,无力地摊在床垫上,不一会儿,响起了细细的鼾声。
  苏若看着酣睡的吴小宛,心头莫名生出怜惜。吴小宛也算滨城名媛,头发烫出波浪金卷,打扮得很时髦的样子,游走于各种上流酒会。光彩的外表下,内心却满目疮痍,不可言说的伤痛总会不经意发作。
  苏若悄悄地走出了卧房,看到客厅的角落有一部电话。苏若拨通了家里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电波扰动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哪位?”接电话的是个清脆的女声。
  “苏兰么?我是苏若。”苏若答应道。
  “这么晚了,爸妈刚躺下,你现在哪儿?我马上开车去接你。”
  苏兰是苏若的姐姐,铁路局附中的美术老师。
  苏家也算大门大户,父亲苏启明早年创办和记商号,日本人占领滨城后,过起了半归隐的生活。母亲刘瑾之也曾是大家闺秀,相夫教子颇为得法,年纪大了以后愈发笃信佛法。
  “我在…学校,你不用来接我了,我今晚上就住宿舍,力学作业还没有做完,明天上课就要收了。”
  苏若本想让苏兰接自己回家,可暧昧的黄房子里还躺着一位滨城名媛,实在不知怎么跟苏兰解释。
  滨城并未遭受战火摧残,治安也还过得去。滨城大学也在霍尔大街,走到学校不过三十分钟路程。霍尔大街算是滨城最繁华的大街之一,街心广场是座巨大的东正教堂,毛子们会在这里举行大型庆典。教堂不远就是北方剧院,算得上滨城最受欢迎的剧院,只要是沈梦辰出场,无论什么剧目都是一票难求。
  十点之后,霍尔大街的路灯就会熄灭。今晚刚好是满月,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街道上也空荡荡的。苏若的脚步很轻,踩在面包石上没有声响,像是怕打扰大地的安眠。
  北方剧院的霓虹灯仍在闪烁,诉说着滨城的繁华往事。苏若不经意向剧院大门瞄了一眼,看到有两个人影在晃动,像是周延和周彤。
  周延和周彤是兄妹,不远万里,从南方来到滨城读书。周延也是学的建筑科,与苏若是同班同学。周彤在他们下一届,学的是法律科。苏若与周延关系要好,久而久之,与周彤也熟识了。
  苏若正要走过去打招呼,两个人影却匆忙跑开了。苏若走近剧院大门,外墙上贴着两幅标语:“要和平,不要内战”,“抵制‘劫收’,打倒陈九贪”。苏若笑着摇摇头,标语字迹工整有力,不是周延还会是谁。
  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警哨,两个巡逻的警察正快步走过来。苏若暗道不妙,墙上的浆糊还没有干,巡警肯定不会相信自己只是路过。
  苏若甩开步子狂奔,麻溜地窜进一条巷子里。巡街警察还是伪满遗留下来的,出工不出力,只把墙上标语揭了,也不追赶逃跑的嫌犯。
  苏若在巷子里绕了好几遭,生怕巡警尾随,实在跑不动了,才悄悄溜进校园。建筑科学生经常熬夜,宿管大爷简单问了几句,便放苏若进去了。
  苏若匆匆上了三楼,刚出了楼梯口,却看见周延在走廊来回踱步,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周延,你怎么还没休息,在走廊做什么?”
  苏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故作轻松的向周延打招呼。
  “哦…没什么,你…怎么才回来?”
  周延言语中有一丝犹豫,他并不确定方才碰见的就是苏若。
  “唉,可别提了,跟着于明是参加酒会,我让他把我送回家,他倒好,把我丢在校门口就没影了。”
  苏若并不想周延向自己坦白,那样反而会增加不必要负担,倒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彼此都会感到轻松。
  “一定又是哪位小姐把他的魂儿勾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上午还有力学课。”
  周延也听说过于明是的荒唐故事,苏若的说辞让他安下心来。
  苏若躺在宿舍的床板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灰色瞳孔搅动着夜色的黑。苏若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对象却是吴小宛,一个楚楚可怜却又风流魅惑的女人。苏若被这种冲动吓到了,能让自己心动的女人,不该是这个样子。
  苏若又想到了周彤,她跟周延真的是传说中的地下党么,多么温婉可爱的女孩,怎么可能是报上说的赤匪。不知不觉中,一阵倦意袭来,苏若也沉沉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