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之前

  “等了很久了吧。”木青城回了房间,他笑着和叶哀哀说话,像是两个深夜促膝相谈的恩爱夫妻。
  “锋征他们的事总是没完没了的,你别担心,等赢了这场仗,我就可以安安心心来陪你了。”木青城坐在她的身边,温柔地抚过她的头发。
  “青城。”一个声音在窗外响起。
  “姑母,有什么事吗?”王皇后在庄子里住了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是伤心樾帝的事,还是因为叶哀哀,是以对木青城有所不满,一直对这个曾经疼爱的外甥不冷不热,今日忽然造访,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我听说你大病刚好,特地给你熬了鸡汤,送来给你喝,我能进去吗?”她嘴上这么问道,却已经不客气,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
  木青城手脚极快,拉下帘子,从内室奔到前厅外来,叶哀哀服了毒的事只有他和万谷主知道,他特地嘱咐过万谷主,不要将这件事声张,万谷主问他缘由,他也说不上来,就好像旁人都知道叶哀哀死了,她才算真正死了一般。
  “姑母这么晚来,让我怎么好意思?”木青城几步走出内室,见王皇后手中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上前将那托盘接住。
  “我是你姑姑,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你爹娘走了,我就当你是自家孩子一样。”往后一面跟着木青城走到梨木雕花的八仙桌旁,待木青城将托盘放在桌上,她便顺势盛了一碗,“快尝尝姑母这鸡汤炖得如何。”
  木青城好长时间没有好好吃饭了,那鸡汤的味道自然是好的,咸淡正合适,味道也极鲜美,可不知怎的,就是少了点什么,心中一酸,便生出一股莫名的脾气,“好喝,多谢姑母。”他强忍了那股没来由的情绪,笑着对王皇后说道。
  “你喜欢便好,你看你,瘦了好多,前些日子你外公说你不好,我急得拜了几天神佛,若是姐姐在,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可不知道有多心疼。你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管有什么矛盾也都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姐姐就只剩下你这一个孩子。”王皇后说着,泪就滚了下来。
  或许知道明天便是攻城的最后一天,料想必定是一场死战,王皇后今晚要格外多愁善感一些吧,“这不是都好了吗?从前我一直在外头逃命,以后也可以多待在您和外公什么尽尽孝。”那鸡汤不过喝了两口,木青城倒安慰起姑母来。
  王皇后摘下腋下巾帕,掖了掖眼角,才将泪止住,有些抽抽搭搭地说道“是啊,往后都好了,等你弟弟登了基,咱们一家人就什么都不怕了。”
  木青城温和的神情忽然顿了顿,原来,这才是姑母来的真正目的,她大约也得到了夏晗邺要做皇帝的风声,心里又有些不确定,好歹在她心中木青城跟自己才算是一家人,可眼看着明日一切未知都要确定,她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要来探探木青城口风吧。
  原来这才是她这些日子以来不咸不淡的真实原因,什么时候开始,姑母也会这般拐弯抹角做人了?木青城记得她从前最是刚烈、爽性的。曾经被雪瑶打压、偏居冷宫她没有变,因为她始终是皇后,她的地位和尊贵都在,而丈夫的离去,到连夜逃出皇城,寄居他人篱下,未来一切的不确定,才让她真正感受到了害怕。
  从前直性著称的皇后又如何呢?照样要像现实低头,人都是会变的。
  木青城略沉吟了片刻,此时骗了她又能如何?只怕介时积怨更深,“姑母,恐怕弟弟当不了皇上。”他如实说道。
  “你说什么?”王皇后这句话问得还算平静,但也抵不住骨子里的不解和惶恐。
  “这一切都是齐王做的,这天下该是齐王的。”木青城继续说道。
  “啪。”王皇后一掌拍在桌上,那碗盛满了的鸡汤洒出来了不少,“昭儿可是大樾的嫡子。”她站起身来,带着怒气指着木青城说道。
  “是嫡子,但是昭儿年纪太小担不起大任,我的考虑是……”
  “你的考虑,昭儿是你的弟弟,你不为你弟弟打算,却偏向他一个外人。什么小不小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夏晗邺要是没有你能有今天。”
  木青城尽量保持着音量平和,但是王皇后的声音越发高了,她也顾不得这话能不能传到夏晗邺的耳朵里,她瞻前不顾后的本性在关键时候始终掩藏不住。最开始有人对她说,她的亲外甥要扶持别人做皇帝,她不屑一顾,青城虽然这些年在外流浪,但是这点姑侄情分王皇后还是很有信心的。直到从木青城口中听到这些,她从前所有坚信,以为必然的东西都被摧毁。
  “姑母,你能不能冷静听我说一下?”木青城害怕这话传到居心叵测的下人嘴里,这句话甚至带了些命令的口吻。
  王皇后的气焰虽然嚣张,但被木青城这般冷静的喝令一声,心里莫名生出几分畏意来,当即做了下去,不咸不淡地说道“好,你说,我听着。”
  “姑母,做皇帝未必就是好事情,你看先帝,结局又怎么样呢?倒不如做个闲散王爷,有我在,齐王总会记着这一份恩情,好好待您和昭儿、炎儿的。更何况,齐王是个仁慈的,心思也细密,有心做一番大事业,天下交到他的手上,我才放心。”
  不管怎么说,王皇后曾在木青城落魄时冒着莫大的风险也没说出木青城下落,从前没出事之前,这位天下极贵的皇后对他也还是多有照拂。是以,木青城对这位姨母还是尊敬过多,用了十二分的耐性给她解释道。
  “有你在?”王皇后不屑地笑了一声,“你以为他现在对你言听必从是当真敬你?感激你?屁,是你有利用价值,他需得着你,等他一旦登了帝位,便会忌惮你功高震主,先帝的教训还不够吗?”王家人对于帝王之心早就心寒到了底谷,自己的丈夫尚且如此,王皇后又如何信得过别人。
  “不会的,齐王不会这么做,我向你保证,姑母。”木青城能有自信这么说,倒不是他觉得夏晗邺的人品有多好,只不过这一切,他还另有打算。
  只是王皇后不知,这句话对她来说根本就不算定心丸,她拉着木青城的手苦口婆心说道,“青城,你听我说,帝王心是这天下最不可揣测的东西,但是昭儿不一样,我们是一家人啊。等他登了基,你便摄政,这天下事都由你来管,直到他有能力做一个合格的君王为止,如此,这天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齐王可能做到这一点?”
  这句话给的诱惑太大,“摄政”相当于认可了木青城成为这个天下真正的掌权者,木青城承认,以夏晗邺对权力的渴望,他绝不可能如此做。可是他淡淡地笑了笑,抽回了手,只说道“多谢姑母看得起青城,但是青城心意已决,姑母不比再劝。”
  “木青城。”王皇后一阵好言相劝木青城却半点不相让,终于还是怒了。
  “啪。”她站起身来,一掌打在木青城脸上。
  这一掌下去,在他无暇的肌肤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指引,触目惊心。
  “你可不要后悔。”王皇后指着他说道。
  “多谢姑母为青城操心,青城的事情还是让青城自己做主好了。”木青城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站起身来,依旧笑吟吟地给王皇后行礼,这温和的笑、恭顺的模样却脸上的掌印十分不搭。
  他知道,姑母这人,只要自己认定了的事情,别人再怎么说也是听不进去的,索性少费些唇舌,只要往后保证她衣食无忧,也算对得起这一场姑侄缘分了。“时候不早了,青城就不送姑母了。”
  这一句话便是赶人的。
  “你你你……”王皇后指着木青城,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枉费了我从前对你的好。”她说起从前,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对这个外甥宠爱不已。如今,身份换了个个,她有事求上了木青城,却再不似最初的血浓于水。
  “也枉费了你诩大哥哥为你去御前争辩那一番,白送了性命。”若不是大皇子死了,哪里还能轮到今天的夏晗邺?想到此处,她更无心待在这房间里,转身便往外走。
  木青城心中一顿,姑母终于还是将诩大哥哥的死都怪罪到了他一个人身上,罢了,反正他冷血无情的也不是这一次,师傅曾说,走上这条路,终归是孤独的,现下他体会到了,大约越是绝情,往往就不会失去那么多吧,他有他的使命,谁都阻拦不了,包括叶哀哀自然也包括姑母。
  是以,他本还想再说几句,却又忍住了,随她去吧,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正目送王皇后离开,却见王皇后一打开门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下人,那下人大惊失色,忙跪了下来,连连认罪。
  这一场大病生的,他武功尚未恢复,有人在这里听了这么久,他竟然感觉不到,木青城有些惊异。
  王皇后回过头来,挑衅地看了木青城一眼,言下之意很明显,你不是要给别人卖命吗?别人可不放心你,早早便派了人听你的墙角呢。留下这一个眼神,有些报应不爽地快意,王皇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此,便是和姑母成了仇人了,木青城想。
  “奴才罪该万死,求木公子责罚。”这个时候,那个偷听的下人还在不停地磕头认罪。
  “行了,我不怪你,回去告诉齐王,让他放心,我答应他的事,不会变。”木青城冷冷地说道。
  那下人听到此话,脸上一红,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往远处奔去。
  如今看来,我也算是香饽饽了,一个想拉拢我,一个害怕我走了,木青城一声苦笑地想。
  就当王皇后和木青城撞破人偷听之时,他们不知道,这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文远山在内室,他摸着叶哀哀的脸,她的手,都那么冰冷、僵硬,他去探她的鼻息,早已经没有气息了。
  他失失然,没有哭,也没有怒,他很平静,大脑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又好像塞了千丝万缕的东西,什么都来不及想。
  他当先找到的是万谷主,“治好他。”他拉着万谷主,带着威胁地说道,他在这山庄中住过,知道这天下若有一人能起死回生便只能是这万谷主。
  万谷主被文远山抓住,文远山的手就捏在他的咽喉,他倒是不害怕,活到这种岁数又有什么可怕的?他对这几个年轻人的事情都有所耳闻,对青面鬼笑也有了解,“你杀了我吧,她中的是曼殊沙陀之毒,我救不好。”
  “曼殊沙陀?她怎么会中这样的毒?”文远山那日也在,也曾去过毒阑宗,对这江湖中传说的天下至毒也颇有耳闻,但是叶哀哀怎么会中这样的毒?他却是不解。
  “这丫头太傻了,他为了救青城,自己吃了毒药去皇城与太后要解药,可这解药只要一枚,起先我是不知道的,后来她喂了青城吃了解药,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才说出来的。”万谷主如实说道。
  她竟然会为了他做到如此,文远山想起那日叶哀哀在雨中说的话,心中倒不悲凉,只疑惑“她哪里来的毒药?”他问道。
  “我不知,她那天回来的时候已经中了毒了。”万谷主说道。
  是她,文远山心中忽然便有了答案,这个猜忌来得没来由,但文远山清楚,一定是她。
  那日醉酒醒来已是午后,月曦回来的时候一身风尘仆仆,见到他时还有些不自在,如今,她的种种怪异都能解释得清了。
  文远山放了万谷主,一路直奔翠轩斋来。
  “公子是来找月曦姐姐的吧。”翠轩斋的姑娘自上次见文远山一面对他映像还算深刻,上前行礼问道。
  “她人呢?”文远山没有机会那姑娘,一路往楼上而去。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难得,难得。”月曦娇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