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

  清晨,木青城中毒的第二天,万谷主再拿不出办法来,只得连连摇头。
  就连王忠和王皇后都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锋征听了木青城的话,正在紧罗密布地布置着下一次的攻城。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要做,或许木青城走后,大家都会渐渐将他淡忘吧,就像曾经的大皇子一样。
  叶哀哀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练武场上操戈排练的军队,听着那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口号,心中盘算着,若是木青城走了,她又该去何处。
  “小情郎都命在旦夕了,你倒是悠闲得很。”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叶哀哀心中一惊,转身时,带过手边的一个茶盏,茶水翻到了地上。
  “是你?”她对眼前的人可谓头疼不已,这个时候更是没有心情跟她周旋,皱了皱眉头,语气很不好地说道“都说我我不知道什么宝藏,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着,虽然手无寸铁竟然双手捏拳做了一个气势,像要跟月曦拼命的样子。
  月曦对她这般态度一点儿也没有在意,反倒是旋身坐在了她的对面,一只手拖着下巴打量她,她生而有一种高贵,明明坐在叶哀哀下首,反倒有几分摄人的威势“你最近好像心情很不好。”她像一个老友一般与叶哀哀闲话家常。
  叶哀哀可没有那个心情,只淡淡说了一句“与你何干?”
  月曦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巴巴的来帮她,人家是一点儿不领情,罢罢,就当是我热恋贴了冷屁股,就让那小白脸死在床上又有什么相干?”说着,作势便要走。
  此刻叶哀哀正是处处寻救木青城的办法无果,便是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也是不肯放过的,此刻听到月曦这般说,也管不上真假,当下便将她拦住问道“你什么意思?你能救他?”
  她这一句话情急所致,说得很不客气,但是月曦显然是没有心思跟她计较地,只说一句“你不要小看了我芙蓉圣宫的本事。”
  芙蓉圣宫是天下第一大教派,其中手段外人不能识期一二,她说她能解木青城的毒,倒有几分可信。
  “你有解药吗?”叶哀哀这句话说得虽是急切,但较之刚才已经客气不少了。
  “没有。”月曦头颅微扬,两个字又短又利,说得半点羞愧也无。
  叶哀哀心头一股火“噌”地窜了起来,这不是耍人吗?若是平日旁人如何奚落她都无所谓,但是此刻正是紧要关头,她的脾气可就不大好了,黑着个脸不咸不淡说道“大清早的没的拿人涮着玩,再不出去我可叫下人来了,别看你身手通天,这庄子上也多的是厉害的人。”
  这句话于叶哀哀来说,已经算是最为厉害的逐客令了,但是月曦堂堂天下第一宫宫主,便愣是没理会她的无礼,甚至还带这些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哎呀我说你着什么急啊?我没有总有人有的。”
  “谁?”明明提醒自己她是来拿自己开涮的,还是忍不住有了一丝希望,忍着一颗不安的心问道。
  “当今太后。”月曦红唇亲启,说出四个字。
  叶哀哀生气了,真的生气了,直接将门推开,指着月曦说道“滚,你给我滚。”要知道月曦可是能一只手捏死她的,可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姐姐手里有没有解药她还没去问过吗?她还需要你这个外人来告诉她吗?她心中一句句腹诽。
  “唉唉唉,你怎么不相信我呢?这曼殊沙华的解药世上只余一枚,便是在太后手中,是当初文远山毁了杜兰山庄时,毒阑宗宗主藏在身上没被发现的。你想想,你姐姐若是告诉你她有,你势必是不会罢休的,她怎么会告诉你实情呢?”月曦被叶哀哀推着往门外移去,她也不用功夫,一面往前走,一面回过头来说道。
  推她的手忽然顿住了,叶哀哀面色凝重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摇摆不定。
  月曦站定身子,脸上显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好像结局都在意料之中。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叶哀哀想了半晌才说道“而且就算她有,我也拿不到。”
  “你相不相信我那是你的事,但是我有办法让你拿到解药,只是你愿不愿意试?”月曦说道。
  “什么方法?”
  此刻太阳渐渐高了,锋征也差不多练完了晨练,擦了擦手“今年大约是个好年,等大家打进皇城,百姓也能过过好日子。”他心里想。
  庄子里的小厮开始布饭,俞二这几日都在江湖上奔走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夏晗暄在庄子的时间倒是少了,只每天来看看木青城,其他大多时间都在和大臣们商议着什么。
  王忠时常检验锋征带兵的成果,他倒是十分满意,朝中无武将,这个年轻人或许能挑起大梁。
  一切都有条不紊,一切都平静得有些近乎于死气沉沉,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风雨欲来,狂风骤雨总在平静中酝酿。
  “好,我相信你。”西侧厢房内,叶哀哀将一个杏色的荷包塞进了怀里,她的神色已经不似最开始的悲痛和绝望,相反,有些坚定也有些如释重负。
  月曦好像很满意,从她提出那个建议,到叶哀哀决定采纳花费的时间比她想象的更少。叶哀哀一定会答应,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怀疑,这或许对谁都好,她是这么想的。“他会记着你的。”她对这个女子有了几分敬重,也收起了方才顽笑的神态。
  “我还有一个问题。”叶哀哀长舒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来看着月曦“为什么要帮我?”记忆中她们好像没有多少交集,月曦选择在这时候雪中送炭,这是她想不通的。
  “因为……”月曦顿了顿,随即俯首浅笑,像少女温婉娇羞,“我这是在帮我自己。”她这般说道,便飞身往屋外走去。
  她行走坐卧总是这样轻飘飘,像柳絮凭借东风而起,当真是好看到了极致。
  叶哀哀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只觉得命运反复无常,积在胸口多日来的郁郁之情顿消。
  “叶姑娘,那头厨房传了饭过来。”月曦刚走不消片刻,小丫头便在门外轻声问道。
  “今天早上都有些什么呀?”叶哀哀看小丫头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一长溜皆端着精致的小瓷盘,轻手轻脚地往桌上布菜,行动间一丝声响都没有。
  这庄子是夏晗邺修葺的,下人也是他齐王府拨过来或亲自挑选的,是以吃穿用度、规矩行事都是按照齐王府的要求来,不可谓不奢侈。
  “今天都吃些什么呀?”叶哀哀看着流水价地往里走的小丫头,好奇地问道。
  “粳米粥、香**鸽、酿笋尖……”小丫头将碟子一个个打开,香味就弥漫了开来,许久没有开开心心吃过饭了,叶哀哀听着这些名字,闻着这味道,便开始不住地咽口水。
  许是人心情好,胃口就好些,就着这些菜,还整整吃了两大碗饭,叶哀哀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伸了好大个懒腰。
  她斜眼看着两个在一旁伺候的小丫头正掩着嘴偷笑,她们从前是伺候齐王的,什么达官贵人没有见过,还头一次见用膳这么不讲究的女子。
  叶哀哀丢了两个白眼,笑就笑吧,今天日头好,去找木青城说说话吧。
  木青城住在暖阁里,如今已是春日,许多人都已经松了棉衣,只有他这暖阁里还燃着碳。
  “哀哀,你来了。”木青城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了,时醒时睡的,叶哀哀今日运气好,来的时候正撞上他难得的清醒时候,看见她掀帘进来,便与她打招呼道。
  “今日精神看起来还是不错。”他这屋子太热了,叶哀哀一面将外袍脱了一面对着木青城说道。
  “什么好不好的,反正就是这两日了。”木青城怅然一笑,他倒没有什么悲伤的,或许等死比死更要难熬一些。
  “呸呸,瞎说什么话。”叶哀哀坐在木青城身边,“什么死不死的,你不会死的。”
  “那好,你不准我死,我就不会死。”木青城也不纠缠这个,既然叶哀哀这么说,他也跟着说道。
  “是啊,是啊,我说你不会死就不会死。”叶哀哀重复着,好像这样她的话就可以可信几分。
  “我告诉你哦,我今天早上吃了两碗粳米粥,你们这里的伙食真好,我都有点儿舍不得了。”她看着木青城的模样便跟他说起了家常。
  木青城精神有些不济,但也强撑着陪叶哀哀说了下去,“能吃就好,那就不要走嘛,就在这里,养成白白胖胖小猪一样。”他笑了两声,却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又想要睡过去,可看着叶哀哀侧脸又觉得此刻少看一刻便少了一刻,又舍不得睡。
  “嗯,我现在的胃可是越发刁钻了,以前在渝州城的时候,青菜、豆腐、萝卜也吃得很香的啊。”叶哀哀想起了从前,便越发笑得开心了。
  “那是你手艺好,青菜、豆腐在你手上也能做成珍馐。”木青城笑着说道,他这句吹捧说得竟然一点儿脸红都没有。
  叶哀哀想起自己曾经地厨艺,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敢取笑我?”她说着去揶揄木青城,又不敢太过用力,他像纸糊的一般,好像轻轻用力,便会散架。
  “我才不是取笑,你看你熬的鸡汤,哪次我没有喝得干干净净?俞二他们想和还没有呢。”两个人想起了从前,心中都升腾起一丝温暖,现在想起来,渝州城的那一段时光是最青涩也是最珍贵的回忆。
  “那个时候我对你死缠烂打的,应该挺烦人的吧?”叶哀哀忽然话锋一转,收起了方才的笑,她想那个时候的她是最无知无畏,以为只要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想听实话吗?”木青城问道。
  “那是自然。”
  “是挺头疼的。”他如实回答。
  叶哀哀转过头给了他一个不悦的白眼,这个实话也太伤人了一点。
  “但是你也有你的好,你纯粹、乐观、善良,从一开始我是觉得这是个好没廉耻的姑娘,可是我看到你挺身去救隔壁的那一户寡妇,那时候我本来以及骑马走得远了,可是我还是决定回来救你,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一定会后悔。”
  他说起从前,说起那天的兵荒马乱,那天他很生气地怪她多管闲事,可是他为什么要生气呢?或许那个时候开始,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了吧。
  叶哀哀听到他如此说,忽然一股热流涌在眼眶周围,她本来以为今天不会哭的,来之前她一直告诉自己,最后一次,最起码得高高兴兴,可是情绪这种东西要掩藏当真太难了,纵使你在心里筑造多么无坚不摧的堡垒,分崩离析也只在一瞬而已。
  “后来呢?你明明是打算利用我的对不对?”叶哀哀转过身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不愿让他看到她的神情。
  “我当真是蠢透了。”木青城忽然觉得可笑,“怎么会想出这么一个损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你为我从睚眦口中夺了药,你从来无条件的信任我,是我高估了自己,还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呢。”他这般自嘲地说道,语气却渐渐地弱了下去,他今日说了不少话,此刻终于有些气竭,再支撑不上。
  叶哀哀肩膀不住抖动,泪“嗒嗒”地落在她的衣服上,良久才平静下来,缓缓说道“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利用我也好,不爱我也罢,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做不到真正的绝情。我想人一辈子在什么时候遇见什么人当真是重要得很,我在下山后便遇见了你,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像走在沙漠中,四处望去只有黄沙和摄人的太阳,但是你就是这么出现了,从此以后我荒芜的沙漠里便开始有了雨露、花树,有了色彩和绿洲,每当我想要恨你的时候,我就好像回到了那片沙漠中了。”
  她断断续续说着,伸手擦了擦眼边的泪,转过头去看他,那个人却已经睡着了。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她看着他柔柔一笑,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