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当木青城站在这城下时，便是数十枝长矛抵在胸前，“你是何人？”卫兵的头子仰着头打量这个冷清的男子。
“我要见你们太后。”木青城不避不让，直挺挺露出门户，自形成一股魄力。
“太后？你是个什么东西？太后是你说见便能见的吗？”那日天黑，大多人没看清木青城容貌，再加上今夜守夜的卫兵那夜也并不在，是以都不知道眼前的是何人。
木青城懒得与他们纠缠，单手便抓住两杆长矛，往后一带，那两人被这力道拉扯，随着这长矛便往前一摔，栽了个狗吃屎。
其他人见此，纷纷挺矛而出，从另一侧向木青城刺来，木青城手掌一翻，便将那几人都打翻在地。
“去告诉你太后，木青城有事求见。”木青城看着这躺在地上的人，声音冷冷地说道，却傲然如松，自有一番风骨。
“木青城？”这三个字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故意压低却依旧不小的震动。谁人不知敌方主帅是前威北候独子木青城？听闻他一身功夫了得，有万夫不能挡之力，可是他竟能深夜孤身一人闯这皇城？要不是来送死，要不便是有恃无恐，这皇城下的所有人也拿不出主意。
“你……你给我等着。”那士兵头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往皇城中跑去。
木青城双手负在身后，昂首看向城墙之上，那些拿着武器站在城墙的士兵，忽然感受到他这一道目光，蓦然觉得有一丝压力。
那侍卫很快就跑了出来，此刻宣武门打开，那侍卫头子从城门中走出，“太后让你进去。”他对着木青城说道，语气中已经多了三分客气。
木青城没有看到，阔步径直往城中而去，雪瑶开宣武门让他进去，没有防备和忌惮，也算是表达了尊重和信任吧，木青城想。
这样的深夜里，宫女一路将木青城带向紫英殿。
“木公子请。”婢女站在门前，躬身让木青城进去，自己却留在了门后，待木青城踏进紫英殿后，门便从身后关上了。
紫英殿只点了零零散散的几盏灯，昏昏暗暗的，雪瑶没有坐在龙椅之上，而是随意在大殿之中找了一个圈椅，将整个身子窝了进去，看起来小小的，丝毫看不出一国太后的模样。
“你还是来了。”她双手交叉在身前，看到木青城，抬起那张与叶哀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不同的是，比起叶哀哀的清秀，她更多了几分妩媚和诱惑，她对着木青城浅浅一笑，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儿模样。
“怎么？太后早知道我要来？”木青城见到眼前的宿敌，她不像平常，总是满头的珠钗，未施粉黛的脸却有几分楚楚的模样。宿敌相见，木青城以为是剑拔弩张，是兵戎相见，却不知竟是这般的嬉笑以对。
木青城随意坐在雪瑶对面，与她回以一笑，于黑暗中却比阳光更加耀眼。
“我知道，关于何诗音，你绝对不会不闻不问，只是可怜我的妹妹一片的痴心。”雪瑶摇头叹了口气，对于这件事，她却并没有表现多大的介意。
“这是两回事，诗音已经走了两年了，哀哀是哀哀。”他这般答道，也没有记着否认他和叶哀哀的事。
“你和她不可能的。”雪瑶说道。
“为什么？”
“你明知顾问，你会杀了我，哀哀她不会这么没良心，嫁给你这样的人。”雪瑶站起身来，她穿的一身素色长裙，自先帝死后，她再也没穿明艳的衣服，这也算对得住这寡妇的名号吧。
许也是觉得这殿里的灯光太暗了吧，她拿起一根香烛，踮起脚尖去点高处的蜡烛，一星光亮被点燃，折射在她的脸上微微跳动，却是别样温柔的神色。
“我杀你是你做的恶太多，跟旁的又有何干？哀哀那般善良，她一定会懂我的。”木青城说道。
雪瑶笑了一声，将罩子罩在那蜡烛之上，“我的妹妹我如何不知？她什么都明白的，你看着她呆呆傻傻的，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该她懂的道理，她什么都懂。”
“什么道理？”木青城手捏住圈椅的椅把之上，微微有些出汗了，他该知道这个答案的，可是他不能知道，或许他一直自欺欺人了这么长时间，他不想知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坏人？我杀人，你也一样在杀人，木青城，你外公当年如此对待我的父王、母后，难道就是好了？你不过是为自己的自私寻个由头罢了？”
“啪。”一根蜡烛忽然爆开一个烛花，雪瑶被惊了一下，身体往后仰，片刻后，才稳住了情绪。
“外公是为了天下，杀三千人救七千人，你是为你自己，杀的这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这两者怎可一样？”他站起身，看着她背影，声音坚定不移，倒好像给自己添了一剂强心剂。
雪瑶忽然转过头来，头发在半空中旋开，她眼睛定在他的脸上看了半晌，忽然又笑了，这次，不像方才的浅笑，像是真的听到了极可笑的事情，她捂着肚子笑，她笑出了眼泪，如枝头芍药颤抖。
木青城看着她笑，手藏在衣袖之中，冷冷听着她刺耳的笑，紧咬着唇，不说一句话。
“天下人？天下人跟你我有什么关系？王朝兴亡盛衰，哪一样不是天下人买单？你说得好听，最后利益又落在谁的手上呢？”
她这般问道，木青城从小接受的是帝王言论，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对于她的言论十分不屑，只当女子眼光短浅，只说“你不会懂的。”
“我不会懂，你倒是说给哀哀听。”雪瑶讽刺道。
她不知道叶哀哀已经找过木青城了，她这般说不过是为了刺激木青城，却误打误撞刺到了木青城痛处。
“我来找你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诗音的尸首是不是在你这里？”被这几番嘲笑，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单刀直入地问道。
“不是，我上次那般说不过是一时情急保命罢了，她死了两年了，要有尸首早就腐烂了。”她回身又坐回椅中，抬头，扬起一个肆无忌惮的笑容。
她大开城门让他进城，便是为了告诉他这个？木青城如何能罢休？此刻耐心全无，一只手掌探出，捏住她的咽喉。
她得脖子又细又软，温热的触感和轻微的脉搏跳动传到他的指尖，好像不需要用力便能将她脖子折断“你最好老实一点，否则我立刻便杀了你。”
她抬起头，鼻息便打在他的脸上，她的眼尾上扬，天然间有一股妖冶的美，她面色平静，丝毫没有为这威胁动容“你动手啊，反正你早就要杀了我的，杀了我，明日齐王便能进城，你的苦心经营也成了，你成功地拯救了你想拯救的天下人，只是你再见不到何诗音了，这交易划算得很呢。”
木青城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她眼睛微微闭上，丝毫反抗也没有，何诗音本就是她最后的一道保护，若是木青城此刻不在乎，往后这场战争也是输定了，她心里很平静，她偏偏要试一试，这个筹码值多少代价。感觉到了气息一点点从胸腔挤出，感觉到喉咙出传来“咯咯”的声音。
离死亡近了吧，反正这一辈子也就值了，雪瑶想。下一瞬，那禁锢的手掌从她的脖子上移开，她不意外，睁开眼睛，看见木青城无波无澜的眸子。
“怎么？你不杀我了？你现在为了何诗音放弃了天下人，你的胸怀和责任又去了哪里？”她殷红的唇，洁白的皓齿，笑起来，半边美好，半边危险。
“你有什么要求，说吧。”木青城退后了几步，缓缓说道，算是认输了吧。
“吃了它。”雪瑶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颗朱红色药丸，她手指捏住那枚药，送到木青城眼前。
“毒药？”木青城问道，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毒阑宗的曼殊沙华，吃了它，无药可救，是你重要还是那个尸体重要，你自己吧。”这是杜兰山庄剩下最后的毒药，白灵费尽心思才将其熬成丸药，雪瑶问白灵要这药时，便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这个时候，谎言已经没有意义了，雪瑶懒散地坐在椅子之中，饶有兴味地看着木青城此刻的脸色变幻。
曼殊沙华？木青城记得这个毒药，当初叶哀哀为他找解药差点废了一条性命，吃了这药。他大约不会再有这么好运了吧。
“你以为杀了我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木青城看着那枚药丸，也不急着做，知道她的目的后反倒觉得轻松。
“当然不会，王将军、齐王哪个不是做梦都想要我的命？但那又如何？我现在只要你死。”雪瑶说道。他以为，她这般做是为了自保，不是的，到了她这个地步，是死是活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她为的是那个人，她说过，她要为他报仇的，他为她付出了一生，她能为他做的，便是这不顾一切地为他报仇了吧。
“怎么？怕死了吗？”雪瑶问道。
“怕，我当然怕，我还没看到你一败涂地，我还没能为百姓谋一个太平盛世，我还没有为曾经死去的人挣到一个清白。”木青城说道，手却接过雪瑶的药丸。
“这与我上次见到的不同，吃了它，什么时候发病？”他将那朱红色药丸拿在手上反反复复地看，嘴上轻描淡写地问道，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放心，为了能让你见到何诗音，我特地叫人给它制成这样，吃了还能有十二人时辰的性命呢，保管你见了她安安心心地上路。”雪瑶见他已经下了决心，满意地说道。
“好。”木青城平淡地答道，将那药丸塞入口中，仰头咽了下去，“现在，我可以见她了吧？”他看向雪瑶问道。
“值得吗？”雪瑶看他的模样，不免动容，为一个尸首能做到如此，大约叶哀哀的痴心注定不会有结果了。
“值不值得都与你无关，你只管带我去见她便是了。”木青城答道。
“哦，我忘了告诉你，这药一旦入口，功夫全失，你若是想见了她便杀了我灭口，这个算盘怕是打错了。”雪瑶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说道。
“哦。”木青城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意外，“我能见她了吗？”他问道。
“你跟我来。”雪瑶站起身来，当先走在木青城前面。
这一招杀手锏还是当年萧林留给她的。当年，柳逸品从前任尚书处偷了何诗音的尸首是为了陷害给木、何两家人。当初雪瑶便说毁了这具尸首，不要留下隐患，是萧林拦住了她，他说说不定哪一天有用。
如今，当真这有这具尸首成了她最后的筹码。
京郊之外，当叶哀哀醒了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木青城的病榻上已经不见人了。
此刻，所有人都还在沉睡之中，他一向听木青城号令，他说停军休整，那便停军休整，没有人会有异议。
“不是，我做了一个决定。”他的这句话忽然出现在脑中，万谷主说，她在逃避着什么事情，她以为是她的事情，现在想，不是的，不是的，一股不好的预感忽然从心底升腾起来。
“不好了，主帅不见了。”她一道声音高声喊出，奔跑着往外面走去。
她的声音在高空上回荡，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
木青城从来没有想到，皇城竟会有这样的密道，还是从紫英殿进来的，如此看来，萧林在时，背着先王做的事当真不少。
一路径直往下，也不知走过了多少地方，雪瑶对于这样的将死之人也没有想过隐瞒。
他终于还是见到她了，当初何诗音失踪之时，木、何两家，发了疯一般地寻找，后来，木家也出了事，他便再也没想过这辈子还有再见她的时候。
周围的温度可谓滴水成冰，才能让她看起来依旧如活着一般美好。
“为了保证她这漂亮的脸蛋，我也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呢。”雪瑶在一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