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

  木青城坐在马上,一路往回路而去,锋征偷偷看了他很多眼,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连一点事都没有,就算是少林十八铜锣也做不到吧。
  “锋征。”木青城眼睛眺望前方,忽然喊道。
  “什么事,木公子?”锋征怕心中猜忌被泄露,猛被叫道,有些局促地答道。
  “外公已经老了,若是没有我,往后这些事情都要靠你了。”他忽然这样说道,全然没有征兆。
  锋征却不大明白,莫非方才当真受了重伤?“木……木公子,你是我们的主帅啊,怎么会没有你?”他牵强地扯着笑说道。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的,若是受了伤咱们治便是了,你身体强壮,这般摔下来受的不过是皮肉伤,好好将养几天便是。”他以为他说的是这事,不等木青城再说,抢先安慰道。
  木青城话到嘴边,也再说不下去,忽又淡淡一笑“是啊,又能有什么事?”
  可是雪瑶的那句话一直在脑海中萦绕,诗音的尸首在她那里,一定是的,他对不起她,这最后一点事不能不为她做啊。
  这般一路寂寂无声,迎着朝霞走回了京郊,早有侍卫等在那里迎上来“主帅回来了,有两个人来找你。”那侍卫开口便说道。
  那侍卫没有开口说齐王等着,没有说外公等着,而是说两个陌生人来找他,想来这人来了有一些时间了,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谁啊?”木青城下马,一面给马套着缰,一面回首问道,忽见远处有一墨衣男子,如芝如兰,站在清晨微凉的雾气里。
  “远山兄,你怎么来了?”木青城弃了马,走上去,虽然上次文远山几次与他作对,但是上次比武大赛的一番较量,木青城心里对他还是钦佩的,是以此刻见到他还算客气。
  一颗脑袋从文远山身后探了出来,自昨日见了叛军入城后,文远山终究没有扭过叶哀哀,带她来了此处。
  叶哀哀刚开始来的时候,一味担心雪瑶安危,不停问侍卫木青城什么时候回来,但当真正见木青城走了过来,心里反倒发虚,不知道该用何面目见他。
  “哀……哀哀。”木青城看到露出来的那半张清秀小脸,心脏忽然漏了一拍。
  “是她要见你。”文远山无奈地说了一句。
  “有……有什么事吗?”木青城见她头发上沾了枯草,想要替她摘下,却不敢伸出手去,她躲了这么多天了,一定不好过吧,他心中想要关心两句,也始终说不出口,也不知为何,见了她心中的愧疚和担心越发沉重,就越发笨嘴拙舌。
  “你……你现在好威风啊,带着千军万马,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叶哀哀见到木青城身后跟着的望不到边际的军马,比那时在渝州城外多出不知道多少倍,忽然觉得他越发遥远了,原来他们当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向上极力仰望,才能看到他落魄坠入人间的身影。
  这话听在木青城的耳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心中一阵酸楚,撑起一个笑意说道“快进去坐坐吧,我这一夜才回来,等我更了衣再好好聊聊。”
  他伸出手想去拉她,她却往后一缩,有意要躲的样子,“我就……我就不进去了,我来这里就是想问问你,你们当真要……要造反吗?”这“造反”二字不知该用什么词替代,终还是说了出来。
  木青城顿了一下,他如何不知道叶哀哀是为此事而来,他一心希望着,她能迟一些再问,但是要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哀哀,你是知道的。”良久,他才将这一句话吐出,他做事一向胸有成竹,此刻竟有一丝久违的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便是为了此时,我只求你能不能饶她一条性命,就当是为我。”叶哀哀眼眶瞬间便红了,她知道此刻说这样的话定是让他看不起了,可是为了雪瑶她别无选择。
  木青城像是被层层丝线缠绕,不得脱身,他背负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爱恨,还有父母,还有何诗音,还有他的亡妻夏碧桃,若是为了一个叶哀哀,又将置这些为他付出性命的人于何地?
  “哀哀,你别逼我好不好?”他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旁的,我都可以答应你,只是这件事,我不能。”
  “算我求你。”叶哀哀在眼眶中兜兜转转的泪终于滚落而下,她双膝一软,对着木青城便跪了下去,“是我在渝州城救了你,你欠我一条命,这是你欠我的,你放过她,我们都两清了,我再不会纠缠你。”
  文远山见叶哀哀跪下,想要去拉她起来,却被她一把推开,只望着木青城说道。
  “可是她是妖妃,她害死的人不计其数啊。”木青城双手将她拉起来,她却如何不肯,他害怕太过用力伤害到她。
  “我不管她是谁,她是我姐姐,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若是不解气,那便杀了我便是,就当是我代替她赔给你的好不好?”当初父亲将她送去了无妄山,才能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到现在,姐姐是吃了太多苦,受了这些罪,是代她受的,是以这条命也该她替姐姐偿还。
  “起来,大不了我去皇城里看着她,无论如何不让旁人害了她便是。”文远山看到此处,实在不能再忍,一只手提着叶哀哀将她拉了起来。
  “青城,我听人说你回来了,怎么迟迟不见你进来啊?”王忠从庄子中走了出来,他昨夜一夜守在山庄,只为等木青城带回捷报,眼看锋征都回来了,却迟迟等不到木青城身影,也出来找他。
  “是你……”王忠看向叶哀哀,上次便是她坏了大事,她身边的男人更是次次阻扰他们,若不是如此,现如今,朝廷上也不该是这般局势。
  “你还敢来?”王忠从木青城手中一把抢过长枪,便往叶哀哀面门刺去,他虽年纪大了,但是力道依旧刚烈,长枪“呼呼”几声,枪头划过刁钻的弧度,便刺向叶哀哀。
  文远山见此,挡在叶哀哀身前,赤手夺过王忠手中长枪枪杆。
  “外公,不可。”木青城见两人拼斗起来,揉身挤了进去,两掌分从两边打出。文远山与王忠本在缠斗,忽然第三道力量打了进来,将两人身影分开。
  “青城,你还在护着这个女人,她都把你害成什么样子了?”王忠见木青城这样,越发气得急了,一心想要将叶哀哀杀了,才能让外孙从这狐狸精的手腕中解救而出,一把将他扯开,又是只往叶哀哀胸膛刺去。
  若是此刻死了,木青城或许会觉得愧疚,饶姐姐一命吧。叶哀哀看那枪头直挺挺向自己这边挺了过来,心中生出这样一个念头,不避不让,反倒挺身迎了上去。
  “不要。”木青城和文远山的声音同时响起,文远山方才被木青城一掌打了出去,此刻有心相救,却离了远了。
  木青城被王忠拉着,忽然将他的手挣脱,翻身而过,将叶哀哀护在身下。
  王忠见木青城忽然出现在眼前,此刻再回手已经是来不及了,枪头偏转却依旧力道不减刺进了木青城的背后。
  “唔。”木青城身上受痛,一声闷哼,抱着叶哀哀的身躯微微震颤了一下。
  “青城。”王忠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眼见枪将他的皮肉刺破,当下抽枪回手。
  叶哀哀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过话,她瞳孔放得很大,这一切都看得清晰,看着那枪刺了过来却避无可避,看着木青城的血溅了出来,可是她好像感受不到,感受不到悲伤,感受不到着急,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大脑一片空白,周遭都安静下来,只听到他痛苦的闷哼,在耳边陡然炸开。
  直至他重重往后倒去,她好像没有意识一般,伸手将他接住。
  “青城,青城你怎么样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王忠上前想要将他接住,却见叶哀哀已经抱住了他,一声吼道“离他远点,你将他害得还不够吗?
  叶哀哀呆呆的,也不知道反驳,也不知道哭,就这般呆呆地听着,呆呆地看着。
  “外公,你不要为难她。”木青城看向王忠,声音微弱到几乎不可闻。
  “这下,你就不会再逼我了。”他又转头对上叶哀哀的眼睛,眼睛弯弯合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忽地身体一沉,那弯弯的眉眼便就彻底地舒展开了。
  像是一道机括猛地被人打开,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那痛和悲伤,像一把钝刀,重重地插在心口上,“哇”的一声,眼泪如信马由缰,往下不住掉落。
  暖阁之中,万谷主双指搭在木青城手腕之上,神情忽悲忽喜,拈着下巴上的胡子,像是遇到一件极为困惑的事情。
  “他怎么样了?”叶哀哀蹲在万谷主的身边问道,离木青城晕过去已经有三天的时间了。是叶哀哀哭着哀求王忠让她进庄子中来的,得赖于木青城临昏倒前说的那句“外公,你不要为难她。”王忠才算黑着脸让她进了山庄。
  “王将军的枪偏了一寸,没有伤到心脏,而且到了最后也没有刺进去便收了回来,这枪伤倒不是主要的。”万谷主皱着眉说道。
  “那既是如此,他为什么还昏迷了这么长时间?”叶哀哀问道。得赖于万谷主在这里,他从万药谷来,本是为樾帝看病,不曾想樾帝没有救到却救了木青城一条命。
  “我也正在奇这事,他在那之前好像也受过伤,像是……摔伤,可是他之前也没说啊。而且他好像在逃避什么问题,他现在看起来也挺煎熬的。”万谷主看着他满额头的大汗,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很煎熬吗?叶哀哀看着他紧锁在一起的眉头,发白的嘴唇,还有那攥成拳头的手指。
  她将手伸入他的掌心,他的手指被扳开,又紧张地合在一起,将叶哀哀的手握在手心。
  “我该怎么做?”叶哀哀的手被他捏得有些疼,“是什么让你这般痛苦?是我吗?可是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该怎么做?”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成了一个纵横的“川”字,叶哀哀伸出手掌轻轻替他抚平,好像这样,他就能好受一些。
  “小丫头,你现在最好不要再刺激他了,他现在不想面对那些事情。”万谷主在一旁看在眼里,一向说话夹枪带棒,此刻声音却友好了不少。
  “多谢前辈提醒,我有分寸,前辈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儿吧。”叶哀哀点了点头,声音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倒是下了逐客令。
  “哎。”万谷主知道此刻再劝无用,一声叹气,也走了出去。
  “你以为你躲着就能无事了吗?”叶哀哀见万谷主走了,又转过头对木青城说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人在煎熬呢,我、王将军、俞二,他们都等着你醒过来,打进皇城,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呢。”
  握着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叶哀哀心中一喜,果真,无论什么时候,他最放不下的还是这个。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她又接着说道,“那么多人都死去了,偏偏你活下来了,活下来便要承担活下来的代价,你现在这样躲着,不仅是对不住他们,便是我也对不住了,那还不如当初就跟他们一起死了呢。”
  那本就皱在一起的眉头,展开了又合拢,合拢又展开,叶哀哀心中高兴,跪着趴在他的床前去看他,“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每一次的都要好好做,这一次,你真的做好了吗?”她问。
  终于,那眼睛睁开,露出那双深邃的眼仁,他有些迷蒙地看了看叶哀哀,片刻才转为清明,“哀哀。”他看着她,唤道。
  “嗯。”叶哀哀见他醒来,温声答道,无论结果如何,她还是想他好好的。
  “我刚刚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木青城说道。
  “好在都醒过来了。”叶哀哀扯开一个笑容,虽然苦,却难得有丝丝高兴。
  “不是,我做了一个。”木青城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