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变 四
一道闷雷打了下来,一根血迹横亘在他的脸上,映上这银白的闪电,将他的脸照得惨白,忽又湮没在黑暗之中。
“杀啊。”千万道声音汇聚成铺天盖地号角,与天际上轰隆隆的闷雷合在一起。
雨“唰”地落了下来,这黑夜中的京城,一丝光亮都看不到,从前有多繁华热闹,此刻便有多肃杀、可怕。
百姓的房门禁闭,商户连货物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丢弃在冷清清的石板路上,被雨水冲洗着,垃圾一般和着雨水漂流。
“开门啊,开门啊。”羽林军眼看敌人从后方杀了过来,望着城楼之上自己的同伴一个劲求助,羽林军数万人被杀成如今只剩这点儿残兵,早已经没有了要斗的意志,只求着能进城得一点庇护。
“放箭。”雨水兜头从天上落下,柳逸品胡乱抹了一把,将雨水擦去,手往下落,一声喊道。
这声音落在城下羽林军的耳里,才知必死无疑,还想着能有地方可以躲,原来,别人早就要放弃他们了。
“我们是羽林军啊,我们是为了太后,为了陛下,我们不该有这样的结局。”他们仰着头对着城头上的柳逸品厉声吼道,那声音嘶哑、绝望。后面的敌人挥出银亮的兵刃,冰冷的刺穿他们的身体。
“你们开门啊。”血很快就被雨水冲洗得干净,他们看着自己的手、身体被泡在水中,尤自喊着这句话。
“放箭。”回答他们的是这让人绝望的两个字,柳逸品手掌挥出,城头上,数千支羽箭纷纷从城头落下,与这雨水一般。
“啊……啊……”无数尖叫声响起,倒在这血泊之中,也分不清那些是羽林军,那些是金甲营。
“头儿,这下面死的可都是咱们的弟兄啊。”有一个士兵实在看不下去了,对着柳逸品说道。
“若是敌人冲上城来,你我都得死,不去我先把你扔下去试试。”柳逸品一把抓住那士兵衣襟,恶狠狠说道。
木青城站在城下,一把长枪耍得生风,那密密麻麻的箭竟是透不过来。“举盾。”他一声喝出,将飞射而来的羽箭霎时砍成了两半。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动作整齐划一,形成一道刀枪不入的铜墙,那箭射在这盾墙之上,“簌簌”地落了下来。
这般一来,死的倒大多是羽林军的人。
挺着箭雨,很快便到了城下。
柳逸品看到这里也慌了,他这个尚书的位置来得不清楚,哪里经历过这样的生死大战?
“给我。”也不知雪瑶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一把抓过柳逸品手中的弓箭,弯弓便往城下射了过去。
“太后。”此刻众人才发现雪瑶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城楼上,纷纷向她行礼,雪瑶却不理会,一双眼睛只盯着那射将出去的箭。
这一箭去势迅疾,锋芒穿破雨水,溅出一朵朵绽放的水花,只听得破空的声音擦过那盾牌合成的铜墙,直往木青城面门射将而去。
如此风驰电掣般的力道与速度,换作常人,胆都被人吓掉了,但木青城从前飞马断箭身手更比箭快,红缨长枪一挑,那箭落在枪端,滴溜溜转了几圈,折了个方向反倒往雪瑶的方向而来。
“好。”这一招耍得利落又漂亮,将在场的士兵眼睛都看得呆了,就连对面城头上的,也忍不住喝起好来。
雪瑶看着这一箭冲面门而来,力道竟比去的时候更大了,不敢硬接,侧身让了过去,这箭便直直射入身后城楼的阑干之上,箭头没入木头里,箭尾还在不住地“嗡嗡”震颤。
这一招交手,下面士兵的速度却是极快,很快便搭上楼梯要往上来。
“太后,怎么办?”柳逸品本就没有主意,方才木青城的那一招身手更是将他的胆几乎吓破了,此刻只能看着雪瑶问道。
“去,将皇城的铁索都拿来。”雪瑶吩咐道。
“铁索?那东西不是攀城用的吗?”柳逸品不懂雪瑶何意,只听说过破城要用铁索,没听说过守城也要用这东西啊。
“我让你去就去,还有油和火,通通都拿了来。”雪瑶眼睛望着城下,也没有心思和柳逸品解释,此刻上来的人不多,守城的将士还算能抵挡,只怕再等些时候,敌人上来的越来越多,可就守不住了。
铁索很快就拿了过来了,雪瑶拿着一根铁索便往城下丢去。
“太后不可啊,这不是帮着……”
“闭嘴。”柳逸品还想阻止雪瑶却一声喝道,躬身拿起一个油桶便往城下倒去。
那些侍卫本就上前奋力攀爬,忽见一根铁索悬了下来,虽有些忌惮,但终有胆大的伸手便攀住了那铁索,接着一桶油便兜头往上倒了下来,混在雨水一起,也分不清什么是油,什么是水。
雪瑶拿了一根火把,此刻下着雨,顶端的火早已经熄灭,她将这火把放在油桶中一搅,接着火折一点,油遇见火刹时便“轰”的一声染了起来。
她不敢将这火把留在手上,胡乱顺着这铁索丢了下去,火一遇见了油,便顺着着铁索燃了下去,沾上半空中的雨,越发燃得大了。
“啊。”铁索下端的士兵还未爬上去,炙热的温度便顺着这铁传了下来,人的血肉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温度,双手放开便摔落下去,又忙不迭想要将这唯一的凭借抓去,火烧了下来,顷刻便是一道焦黑。
“这……”柳逸品从来没见过这种方法,包括那些士兵,此刻才放映过来。
“不行,这火燃不了多长时间。”雪瑶看见方才点燃的火,已经渐渐被雨浇灭,虽然有些成效,究竟抵不了这许多人。
“将宫里所有的油都搬来,吃的、点灯的,统统给我煮沸了搬过来。”她一面说着,一面端了根凳子坐在城楼之上,此刻雨水已经将她的衣衫浇透了,濡湿的头发贴着面庞,勾勒一道饱满、流畅的面部轮廓,衣服紧贴着肌肤,胸膛的起起伏伏叫人看得清楚。
“你们当真要造反吗?”雪瑶端坐在座位上,望着底下的人高声喊出。
底下没有人说话,只有木青城的副将锋征愤愤不平地说道“尔等妖妃人人得而诛之,我等这是替天行道。”
“天?陛下就是天,你们在替什么行道?先帝遗诏,立夏晗暄为储,夏晗邺又是什么东西?你们不过是为了钱财富贵,不过是为了功名利禄,放下手中的刀,他木青城能给你们的东西难道我就给不了了?”
这里的军马只有一万是当年金甲营留下的,余下的都是后来招的,没有上过战场,说不上出生入死的交情,这般深夜了,谁会在这里拼命?不过为了钱财罢了,若是能安安稳稳回去,还能得了钱财,谁有肯拿性命做赌注?
“你们看看这皇城,你们攻得下来吗?援兵马上就要到了,若是此刻投降,木青城答应给你们的,我一样不少。”雪瑶接着说道。
“别听她的,她是妖妃,大家都随主帅一起,杀了妖妃,为陛下报仇。”锋征见大家虽然还没有投降的意思,势头却不如方才猛了,心下越发着急,大声说道。
“这钗子上是上好的祖母绿,值百金,若是有了这个钱,一辈子也吃穿不愁了,还打什么仗啊。”雪瑶从发间拔下一根发钗,随手便往城下扔去。
发簪还未落地,许多人怕这钗上的玉被摔碎了,都哄抢了起来,那发簪落下的一小团人,引起了不小的哄闹。
雪瑶见成效不错,也不知从何处搬了一袋金瓜子,“哗啦啦”倒提着袋子便倾数往下倒。
原本在城根下等着攻城的士兵,此刻哪里还有心思攻城,丢了刀都开始抢起了钱。
“不如,你们把手上的武器都丢了,这里是皇城,金银成堆、良米成河,数不尽的富贵都等着你们了。”雪瑶站在城头,温声说道,听在人耳朵,竟有丝丝魅惑意味。
木青城见此,一杆红缨枪甩出,他知道任由雪瑶这般说下去,军心涣散,此仗必输,当下也不犹豫,一枪便夺她面门而去。
雪瑶虽是功夫比不上木青城,但他远远射来的这一枪倒还是躲得轻松,木青城一脚踩在马上,袖中两柄长剑挥出,便往那城上的人刺去。
雪瑶不曾想他有如此轻功,眼见他从半空中而来,也知避无可避,双掌推出,两股细线便从袖中而出,缠向木青城手中长剑。她本是毒澜宗弟子,毒澜宗打斗,便用的是一手白绫功夫,这丝线却比匹缎更加无比,更难控制,但雪瑶天赋极高,也很有成就。
木青城这一跃上来,后继乏力,这一下便无法避开,手中的剑便被丝线缠住,脱手而去。
但他依旧没有止了去势,双手幻化成掌,向雪瑶打了过来。
雪瑶知道,这一掌如何也避不过了,双掌跟着上前,四掌相接,雪瑶只觉得一股内力如海浪咆哮,她被震得连连后退,一时间气血翻涌,一口血喷涌而出。
这一掌打出,木青城这一跃之力再无后劲,趁着这力道,往后退了几步,却也稳稳地站在了城墙之上。
雪瑶一手抚着胸膛,止住这汹涌的气脉震荡,大脑飞速转动,这还是木青城力道已经被磨去了一半,若是全力打出,只怕立时便没了命了。
“木青城,听说你娶了妻子,是以,何诗音的尸首你也不要了吗?”她一句话喊了出来。
果然,木青城在听得这句话的时候,身体猛地顿了顿。何诗音?许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了,好像最近想起她的时间也越发少了,可是猛然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却依旧有片刻的失神。
雪瑶说何诗音的尸首,是啊,她当年的尸首不见了,定是她与萧林的手笔,只是他竟然忘了,要将她找回来。
“娘娘,让开。”正当木青城心中千回百转之时,柳逸品却不知从何处出来的,他手中提着一桶滚烫的油水,正往木青城这边泼来。
柳逸品这次总算会了太后的意,也知方才太后不过是缓兵之计,等的便是这捅滚油,是以,也来不及向太后知会一声,迎面对着木青城泼了过去。
木青城忽见一桶滚油还蒸腾着热气,正往自己面门而来,当下也不作思想便往身后倒去。他的身后便是城楼,他只能堪堪将这油水避过,便再不能作为,仍由自己往城下落去。
“木公子,小心。”锋征勒马想要去接住他,终究还是晚了,眼看着木青城在自己眼前摔落了下去。
“啊……”几乎同一时间,那油也落了下来,那些没能避开的,沾上这温度,便是一声声惨叫声传来。
此刻,一桶接着一桶的油从城墙上倒了下来,只能听到那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方才士气高涨的金甲营,此刻却全在抱头鼠窜。
“罢了,收兵。”木青城虽是摔下城来,好在他功夫好,底子强,这普通人遇上不死也是筋断骨折的遭遇,于他而不过是些皮外之伤,此刻堪堪还能坐起身来。
看着前面纷纷逃串的手下,他忽然起了退意。
锋征就在他的旁边,也知今夜这城大约是攻不下来了,手掌一挥大喝一声“收兵。”
士兵们开始整队回走,好在雪瑶只想守城,不想回击,也没有追出城来
“木公子,你怎么样了?”锋征见木青城受伤,下马想要扶他。
木青城摆了摆手,自己撑地站了起来,“还好,方才往后跃得远,没有沾上那热油。”他一面说着,一面上马,也不知是挖苦还是自我安慰。
“太后,他们走了。”柳逸品看到对面退兵,很是高兴地对着雪瑶说道。
雪瑶眼睛看向远方,“走了。”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心口一阵翻涌,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